夜色如墨,將國公府的亭臺樓閣都浸染得一片沉寂。
福伯早已領(lǐng)命退下,偌大的書房里,只剩下謝緒凌與慕卿潯二人。空氣里還殘留著朱砂與殺伐之氣,那份“演武令稿”的墨跡未干,像一道猙獰的傷口。
“明日的玄武門,會是一場好戲?!敝x緒凌打破了沉默,他將筆擱在硯臺上,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
慕卿潯沒有應(yīng)聲。她走到窗邊,推開了一扇窗。晚風(fēng)灌了進來,吹動了她鬢邊的碎發(fā)。
“玄武門的操練,是一把出鞘的劍?!彼K于開口,話語卻飄忽不定,“可劍太利,會驚著握劍的人?!?/p>
謝緒凌的動作一頓。
“圣上賜你總教頭之職,是讓你練兵,不是讓你借兵權(quán),在京城掀起風(fēng)浪。”慕卿潯轉(zhuǎn)過身,直視著他,“你今日這一手陽謀,確實能將兵部逼入死角,能洗刷掉潑在你身上的臟水??墒侨缓竽??”
“然后?”謝緒凌重復(fù)了一遍,他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多余,“然后,他們會知道,我謝緒凌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p>
“他們當(dāng)然會知道。圣上也會知道?!蹦角錆∫徊讲阶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緊繃的鼓點上,“他會看到一個不僅手握北朔三十萬大軍,還能輕易攪動京畿防務(wù),把兵部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鎮(zhèn)國公。你覺得,他看到的是忠臣,還是權(quán)臣?”
書房里的空氣,瞬間凝固。
這個問題,比方才那份偽造的名冊,更加致命。
謝緒凌沒有回答。他坐了下來,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卻不喝。
“你沒有錯?!蹦角錆±^續(xù)說道,“錯的是你太強,也太完美。戰(zhàn)無不勝的謝緒凌,朝中無人能及的威望,現(xiàn)在又添上一個算無遺策的智謀。圣上睡不著覺了。”
“所以,你想說什么?”
“自污?!蹦角錆⊥鲁鰞蓚€字。
謝緒凌抬起頭,他的表情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全然的錯愕。他可以面對千軍萬馬,可以設(shè)下天羅地網(wǎng),卻從未想過這兩個字。
“你要我……自污?”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像那些御史一樣,上書自陳罪狀,乞求圣上寬???”
“那不是自污,是自戕。”慕卿潯搖頭,“我要你,也要我,一起演一出戲。演給圣上看,也演給全天下看?!?/p>
她抽走了謝緒凌手中的那份“演武令稿”,將它與另一份空白的宣紙并排放在桌上。
“這柄劍,太鋒利了。我們需要給它打造一個粗鄙不堪的劍鞘。”她的手指,點在了空白的宣紙上,“從明日早朝開始,你要變一個人。你要為北朔舊部爭功,爭得面紅耳赤,爭得不顧體面。你要讓所有人都覺得,你謝緒凌,不過是個護短、魯直、甚至有些貪功的武夫?!?/p>
謝緒凌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懊Х??”
“對,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只懂得沙場沖殺,不懂朝堂機變的莽夫?!蹦角錆〉挠媱?,像一幅冰冷的畫卷,在他面前徐徐展開,“一個會為了部下的撫恤金,在朝堂上跟文官拍桌子的國公爺,遠比一個運籌帷幄的統(tǒng)帥,要讓圣上放心得多。”
他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实鄞_實更喜歡一個“可用”的臣子,而不是一個“可怕”的盟友。
“這是你的戲。”慕卿潯的指尖,又移到了自己的心口,“我也有我的戲?!?/p>
“你?”
“一個善妒、淺薄、奢靡無度的國公夫人?!蹦角錆〉哪樕希瑳]有半分玩笑的成分,“我會開始廣置田產(chǎn),大興土木。我要買下京郊最肥的莊子,要修江南最美的園林。我要讓全京城都傳遍,鎮(zhèn)國公夫人是如何的揮霍無度,又是如何的只知享樂?!?/p>
“胡鬧!”謝緒凌拍案而起,“我謝家的清譽,鎮(zhèn)國公府的門楣,豈容你如此作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