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錦繡堂的錢掌柜……他差點把我趕出來。”
“怎么回事?”
“我一拿出那碎片,他的臉就變了。說這是晦氣的東西,讓我趕緊走?!焙镒哟丝跉猓拔覜]走,就賴在那兒。我說是我家主子賞的,想照著這個花樣做身衣服。他才半信半疑地接過去,對著光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p>
“他認(rèn)出來了?”
“認(rèn)出來了?!焙镒狱c頭,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上面是他憑記憶畫下的紋樣,“錢掌柜說,這種靛藍(lán)染料,叫‘雨過天青’,是宮里造辦處獨有的方子,一年也就能染出那么幾匹布,全是貢品。民間,見都見不到?!?/p>
這個結(jié)果,在慕卿潯的意料之中。
“但是,”猴子話鋒一轉(zhuǎn),“錢掌柜說,這料子不對。貢品用的都是上好的云錦,但這碎片,是普通的湖綢。而且這上面的紋樣,是一種蘇繡的反針繡法,針腳很密,像是為了遮蓋什么。”
“遮蓋什么?”
“遮蓋原本的瑕疵?!焙镒右蛔忠痪涞貜?fù)述著錢掌柜的話,“他說,這是拿那些織壞了、染花了的貢品邊角料,重新改制成的。手藝很高,但終究是‘廢物利用’。他說……會穿這種東西的,只有一種人?!?/p>
慕卿潯抬起頭。
“宮里那些有頭有臉,卻又不能按份例領(lǐng)用貢品的貴人。”猴子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比如……一些失了勢的娘娘,或者某些手眼通天的太監(jiān)。他們拿不到好東西,又想維持體面,就會找宮外的巧匠,把這些廢料改頭換面,做成私服?!?/p>
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
西山皇家禁地的赭土。
宮中貴人私制的衣物。
兩條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線索,在這一刻,被一只無形的手?jǐn)Q合在了一起。它們共同指向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王崇,不過是這個漩渦里最先被卷出來的一條魚。
慕卿潯的腦海里,那張由無數(shù)利益關(guān)系織成的大網(wǎng),瞬間清晰了起來。王崇背后的人,既能染指西山的皇家禁地,又能拿到宮中廢棄的貢品。這樣的人,絕不是一個普通的朝臣。
“夫人,”阿六和猴子看著慕卿潯,大氣都不敢出。他們雖然不完全明白其中的關(guān)竅,但也感受到了那股徹骨的寒意。這已經(jīng)不是查一個吏部侍郎了,這是在挖大慶朝的根。
慕卿潯緩緩站起身,走到那張掛在墻上的京城輿圖前。她的手指,從吏部侍郎府,劃過安樂侯府,最終,落在了城西那片被標(biāo)記為禁區(qū)的山脈上。
“王崇,”她輕聲自語,像是在問一個早已死去的人,“你替他辦事,他給了你高官厚祿??僧?dāng)事情敗露,你又成了他丟出來斷尾求生的壁虎?!?/p>
她收回手,轉(zhuǎn)身對兩人下令。
“阿六,去查內(nèi)務(wù)府近三年來所有貢品絲綢的入庫和損耗記錄,尤其是那些被標(biāo)記為‘織造瑕疵’‘染色不均’的廢品,我要知道它們的去向?!?/p>
“是!”
“猴子,備馬。我們?nèi)ヒ粋€地方?!?/p>
“去哪兒,夫人?”
慕卿潯沒有回答,徑直拿起桌上的佩刀,向外走去。她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異常沉穩(wěn),仿佛能踏碎這滿室的陰霾。
直到跨出房門,她的聲音才清晰地傳來。
“西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