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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5章 鈴蘭（第1頁）

燼上花第二章藥引暮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悄無聲息地漫過銀杏樹梢。餐廳的枝形吊燈灑下暖黃的光暈，在柚木地板上投下繁復(fù)的花紋，卻驅(qū)不散空氣中那層若有若無的寒意。長桌兩端各坐著一個人，刀叉碰撞瓷盤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像秒針在空曠的鐘樓上敲打。沈知意低頭切割盤中的菲力牛排，三分熟的肉質(zhì)滲著粉紅的汁液，讓她喉頭一陣發(fā)緊。三年前在無菌病房里，護士也是這樣端來餐盤，里面躺著幾塊看不出原色的肉糜，那時她聞到的血腥味，與此刻刀叉上的氣息重疊在一起。傅時硯忽然放下刀叉，銀質(zhì)餐具與骨瓷盤相觸，發(fā)出清脆的“叮”聲。沈知意握著刀的手一顫，刀尖在盤子上劃出一道淺痕。她抬眼時，正撞見他起身走向餐邊柜，玄色襯衫的衣擺隨著動作揚起一道利落的弧線。他端來一只描金玻璃杯，里面盛著琥珀色的液體，杯壁凝著細密的水珠，像綴滿了碎鉆。“安神的，”他將杯子放在她面前，指腹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手背，冰涼的觸感讓她猛地縮回手，“醫(yī)生說你需要這個?！鄙蛑舛⒅壮粮〉乃幵?，那些深褐色的碎屑打著旋兒下沉，像極了三年前被沖進下水道的白色藥片。她忽然笑出聲來，尾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在暖黃的燈光里碎成星點?！案禃r硯，”她指尖叩著桌面，指甲在紅木表面留下淺淡的白痕，聲音輕得像嘆息，“你就不怕我再像從前那樣，把藥倒進花壇里？”他正在切牛排的手頓了頓，銀質(zhì)餐刀的鋸齒在粉紅的肉面上留下凌亂的刻痕。下一秒，尖銳的摩擦聲刺破空氣——餐刀被他用力按在盤子上，劃出一道刺耳的弧線?！艾F(xiàn)在的花壇種著你母親最喜歡的鈴蘭，”他抬眼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狹長的陰影，眼底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像被狂風(fēng)攪亂的深潭，“你舍得？”“鈴蘭”兩個字像淬了冰的針，猝不及防刺進沈知意的心臟。她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眼前的景象開始晃動。母親下葬那天，也是這樣的秋天，她抱著一束鈴蘭站在墓碑前，花瓣上的晨露滴在黑色的裙裾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傅時硯站在她身后，替她擋住獵獵作響的秋風(fēng)，他說：“知意，以后我替伯母照顧你?！蹦菚r他的聲音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不像現(xiàn)在這樣裹著化不開的寒意。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時漫進餐廳，像一匹冰涼的綢緞，輕輕覆在傅時硯的側(cè)臉。光線勾勒出他高挺的眉骨，也照亮了左眉骨下那道淺疤——疤痕細得像一條淡粉色的線，卻在沈知意的視網(wǎng)膜上無限放大，最終與記憶里那個夏天重疊。十五歲生日那天，蟬鳴聒噪得像要把整個世界煮沸。她抱著剛從畫室借來的畫夾，蹦蹦跳跳地穿過馬路，想要快點把剛畫好的生日賀卡送給傅時硯。突然，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撕裂空氣，她只覺得手腕被猛地拽向后方，整個人撞進一個帶著陽光味道的懷抱。摩托車擦著她的裙角呼嘯而過，輪胎卷起的石子打在傅時硯的額角，留下一道血痕。他卻顧不上自己，只是緊緊抱著她，聲音里帶著后怕的顫抖：“知意，你看路??！”后來他額角纏著白色的紗布，坐在病床邊看她畫畫。她拿著畫筆，小心翼翼地在他石膏繃帶旁邊畫了朵歪歪扭扭的鈴蘭?！暗饶愫昧?，我們?nèi)シN一大片鈴蘭好不好？”她仰著臉問，眼睛亮得像盛著星星。傅時硯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掌心的溫度透過發(fā)絲傳過來，暖得讓人心安?！昂?，”他說，“等我好了，就去種?！蹦菚r他還不是如今這副冷硬模樣，會在她畫畫時悄悄削好鉛筆，會在她生理期時泡好紅糖姜茶，會在她被畫室老師批評時，把責(zé)任攬到自己身上說“是我打擾她練習(xí)”。可現(xiàn)在，那個會溫柔笑的傅時硯，好像永遠留在了那個夏天?！八帥隽??！备禃r硯的聲音將她從回憶里拽出來。他已經(jīng)切好了牛排，將盤子推到她面前，每塊肉都被切成大小均勻的方塊，邊緣齊整得像用尺子量過。沈知意看著那杯琥珀色的液體，杯壁的水珠順著杯身滑落，在桌面上積成小小的水洼。她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余地，就像三年前在精神病院，無論她怎么把藥藏在枕頭下、塞進床板縫里，第二天總會有新的藥片出現(xiàn)在床頭柜上。護士站的對話像鬼魅般在耳邊響起?！?07床那個沈知意，今天又把藥扔了？”“傅先生特意交代的，必須讓她吃下去，不然情緒又要失控……”“可這致幻劑吃多了，對她身體不好吧？”“傅先生說，總比讓她自殺強。”那些白色藥片在舌尖融化時，會帶來短暫的眩暈，讓她看見母親在鈴蘭叢中對她笑，看見傅時硯穿著白襯衫站在陽光下?？汕逍押蟮氖?，比任何疼痛都要磨人。她端起玻璃杯，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仰頭的瞬間，她瞥見傅時硯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指節(jié)泛白，似乎在用力克制著什么。藥汁滑過喉嚨時帶著微苦的回甘，像極了曬干的鈴蘭花泡出的茶。母親在世時總愛泡這種茶，說鈴蘭安神，能讓人睡得安穩(wěn)。可沈知意自從母親走后，就再也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晚餐在沉默中結(jié)束。傅時硯收拾餐具時，沈知意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窗外的月亮。月光穿過銀杏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一張破碎的網(wǎng)。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也是這樣的月光，透過醫(yī)院的玻璃窗，照在傅時硯蒼白的臉上。他捏著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指按在手術(shù)同意書上?！昂炞?，知意?！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只有這樣，你才能活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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