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有著一種旁人難以企及的默契。他見沈硯秋仍對著那幅未完成的山水畫出神,忍不住輕聲提醒道,聲音里帶著一絲關(guān)切。沈硯秋緩緩抬眼,眸子里映著窗欞的影子,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讓人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他的睫毛很長,微微垂著的時候,在眼瞼下方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知道了?!彼穆曇艉茌p,帶著一種常年壓抑的沙啞,像是久未開口說話一般。青竹將安神湯放在書桌一角,那碗是精致的白瓷描金碗,碗沿上描著一圈細密的纏枝蓮紋,湯汁呈淡淡的琥珀色,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藥香。這安神湯是府里的老大夫特意為沈硯秋調(diào)配的,里面放了些安神助眠的藥材。青竹知道,自家公子近來總是睡不好,夜里常常輾轉(zhuǎn)反側(cè)。“公子,這湯還熱著,您快趁熱喝了吧,喝了能睡個好覺?!鼻嘀裼謩竦溃Z氣里滿是擔(dān)憂。沈硯秋點了點頭,目光重新落回那幅畫上。他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狼毫筆,筆尖蘸了些墨,懸在半空,卻遲遲沒有落下。他想起了小時候,父親請了京城里最有名的畫師來教他畫畫。那位畫師脾氣古怪,對學(xué)生要求極嚴(yán),稍有不如意便會厲聲斥責(zé)。有一次,他畫了一幅奔馬圖,自己覺得頗為滿意,卻被畫師狠狠批評了一頓,說他的馬沒有靈氣,像是被束縛住了一般。當(dāng)時他還不明白,只覺得委屈。如今想來,那畫師或許是看出了他骨子里的那份壓抑吧。作為吏部尚書沈家的嫡長子,沈硯秋自出生起,就被無數(shù)雙眼睛緊緊盯著。這些眼睛里,有父親的期望,有母親的擔(dān)憂,有族中長輩的審視,也有京中其他世家子弟的嫉妒與羨慕。他就像是一只被關(guān)在精致籠子里的鳥,看似擁有一切,卻失去了最寶貴的自由。父親沈尚書是個極其嚴(yán)厲的人,他對沈硯秋的要求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文韜武略要樣樣精通,詩詞歌賦要信手拈來,騎馬射箭要百步穿楊。每天天不亮,沈硯秋就要起床讀書,背誦那些晦澀難懂的儒家經(jīng)典。午后,要么是練習(xí)書法,要么是跟著武師學(xué)習(xí)武藝。晚上,還要聽父親講解朝堂之事,學(xué)習(xí)為官之道。他的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沒有一絲空閑的時間。言談舉止要合乎規(guī)矩,這是母親常常在他耳邊念叨的話。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說話要輕聲細語,不能大聲喧嘩。與人交往要彬彬有禮,不能失了世家公子的體面。就連走路的姿勢,都要經(jīng)過嚴(yán)格的訓(xùn)練,要沉穩(wěn),要端莊。沈硯秋記得,有一次他在花園里奔跑,被母親看到了,母親當(dāng)即就沉下了臉,罰他在祠堂里跪了一個時辰,讓他好好反省自己的行為。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沈硯秋漸漸養(yǎng)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他很少與人爭吵,也很少表露自己的真實情緒。無論遇到什么事情,他都能保持著一副平靜的樣子,仿佛天塌下來都與他無關(guān)。京中的人們都稱贊他是個難得的“玉人”,說他溫潤如玉,品行端正??芍挥猩虺幥镒约褐?,這“玉人”的稱號背后,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辛酸與苦楚。他就像是一個精致的木偶,被無形的線操控著,按照別人設(shè)定好的軌跡前行。他沒有自己的思想,沒有自己的喜好,甚至連自己的情緒都不能自由表達。他活得很累,卻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能將所有的委屈和壓抑都深深埋在心底??芍挥兴约褐?,心底藏著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當(dāng)同齡的公子們開始談?wù)撉貥浅^的姑娘時,他卻總會被那些身姿挺拔、眉目清朗的少年吸引。那是在他十三歲那年,他跟著父親去參加一個同僚的宴會。宴會上,有很多和他年紀(jì)相仿的世家子弟。席間,那些公子們聚在一起,眉飛色舞地談?wù)撝┏抢锬膫€青樓的姑娘最漂亮,哪個歌姬的歌聲最好聽。他們的話語粗俗而露骨,臉上帶著輕佻的笑容。沈硯秋站在一旁,只覺得渾身不自在,他不明白,這些姑娘有什么值得他們?nèi)绱私蚪驑返赖?。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一個少年。那少年穿著一身寶藍色的錦袍,身姿挺拔如松,眉目清朗如畫。他正站在庭院里,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神情專注而寧靜。月光灑在他的臉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輝,讓他看起來宛如謫仙一般。沈硯秋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少年吸引,再也移不開了。從那以后,沈硯秋發(fā)現(xiàn)自己對那些所謂的美女毫無興趣,反而對那些身姿矯健、氣質(zhì)不凡的少年格外關(guān)注。他會偷偷地觀察他們說話的樣子,走路的姿勢,甚至?xí)谛睦锩枘∷麄兊娜菝?。每?dāng)看到那些少年在一起嬉笑打鬧,他的心里就會涌起一股莫名的羨慕和渴望。他知道,自己的這種想法是不正常的,是違背倫理道德的。在這個時代,男人就應(yīng)該娶妻生子,傳宗接代,喜歡男人是一件極其羞恥、甚至?xí)惶幩赖氖虑椤_@個秘密像一根毒刺,日夜在他心頭扎著,讓他痛苦不堪。他不敢告訴任何人,只能將這份感情深深埋藏在心底。為了掩飾自己的異常,他比以前更加嚴(yán)苛地用禮教來束縛自己。他斷絕了和所有同齡公子的不必要往來,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整日與書本和筆墨為伴。他的言談舉止更加一絲不茍,甚至到了刻板的地步。京中的人們都稱贊他越來越穩(wěn)重,越來越有大家風(fēng)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用這種方式來逃避,來掩飾自己的“罪行”。他成了京中人人稱頌的“玉人”,卻也成了最孤獨的人。他沒有可以傾訴心事的朋友,沒有可以分享喜悅的伙伴。每天陪伴他的,只有冰冷的書本和無盡的孤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常常會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天上的月亮,默默流淚。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里,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x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