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水晶燈調(diào)了最暗的模式,周志高正給周樂樂的奶瓶消毒。
消毒柜的藍光映在他臉上,能看見胡茬里藏著的疲憊。餐桌上的糖醋排骨還剩小半盤,是洛汐最愛的菜,小姑娘臨睡前特意叮囑,要留著明天當早餐。
“爸今天說的事,你怎么看?”劉曉雅端著兩碗小米粥過來,瓷碗碰到桌面的輕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的手指在碗沿劃著圈,那是大學時準備辯論賽的小動作,每次緊張都會這樣。
周志高關了消毒柜,蒸汽“噗”地涌出來,模糊了眼鏡片。
“組織部的活兒,比商務部細碎?!彼卵坨R擦著水霧,聲音里帶著點不確定,“選干部不像簽合同,數(shù)字能說話,人心這東西……”
“人心才是最實在的。”劉曉雅打斷他,往他碗里擱了塊咸菜,“當年你在老街選村主任,不也是挨家挨戶聽意見?張大爺說王二柱孝順,李嬸說他肯吃虧,這些哪能寫進簡歷里?”
周志高笑了,想起那個總愛揣著旱煙袋的王二柱。
現(xiàn)在的老街社區(qū)主任,當年為了修水渠,帶著村民在零下幾度的天氣里挖凍土,手上的凍瘡爛得流膿,卻硬是沒讓項目拖一天工期。
臥室里傳來樂樂的哼唧聲,劉曉雅起身去看。
月光透過紗簾,在她身上織出層銀輝,周志高突然發(fā)現(xiàn),妻子的鬢角竟有了根白頭發(fā)。
他想起去年她帶隊查貪腐案,連續(xù)半個月睡在單位,回來時眼底的紅血絲比文件上的朱砂還刺眼。
“組織上給我發(fā)調(diào)令了?!眲匝呕貋頃r,手里攥著個信封,火漆印是紀委的盾牌圖案,“下周一去紀委報到,任副書記,分管案件審理。”
周志高的手頓在粥碗上。
他不是沒想過夫妻要避嫌,卻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安排。
組織部管提拔,紀委管查處,這兩個部門像把剪刀的雙刃,要修剪出健康的干部隊伍。
“這是……”他想說點什么,卻被妻子按住手。
“林書記找我談過了?!眲匝诺闹讣鈳е鴽鲆?,“他說你當組織部部長,眼睛要像顯微鏡,能看見干部的優(yōu)點。我在紀委,眼睛要像望遠鏡,得盯著他們的底線?!?/p>
她從抽屜里翻出個筆記本,里面記著這些年查處的典型案例,“你還記得那個虛報扶貧款的副縣長嗎?要是早發(fā)現(xiàn)他在鄉(xiāng)鎮(zhèn)時就愛占小便宜,哪會讓他爬到那個位置?”
周志高想起那人的案卷,厚厚的一摞里,最早的污點是十年前挪用村集體的電費。
當時的組織考察報告里寫著“工作有魄力”,卻沒人提他常去的那家煙酒行,老板總在背地里說“張副縣長的煙錢,從來不自己掏”。
“明天我去部里交接?!敝苤靖甙淹敕胚M廚房,水流嘩嘩地響,“老李他們整理了份年輕干部名單,有個在黑州援建的小伙子,三十歲就帶出了三支施工隊,當?shù)啬撩裾f他的帳篷總亮到后半夜。”
“紀委收到過舉報?!眲匝磐蝗徽f,筆記本翻到某一頁,“說他給當?shù)毓賳T送過蟲草,后來查清楚,是牧民硬塞給他的,他全捐給了學校?!?/p>
她用筆圈出那個名字,“這種干部,就得給機會?!?/p>
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像在翻檢舊時光。周志高想起剛認識劉曉雅時,她還是檢察院的書記員,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制服,在法庭上提問時聲音不大,卻每個字都砸在點上。
那時他在鄉(xiāng)鎮(zhèn)當副職,處理過一起村干部侵占征地款的案子,是她手把手教他怎么固定證據(jù)。
“有個案子得跟你通個氣?!眲匝诺穆曇舫料聛?,“西部某省的交通廳長,涉嫌在高速公路項目里收受賄賂。”
“我們查了半年,發(fā)現(xiàn)他的提拔過程全合規(guī),就是沒人注意,他每次調(diào)動都帶著同一個工程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