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市的空氣里還彌漫著抓捕秦雅團伙后的緊張余韻,周志高辦公室的落地窗映著市政大樓的輪廓,他指尖夾著的煙燃到了過濾嘴,卻渾然未覺。
桌上攤開的卷宗里,秦雅案件的證據(jù)鏈剛剛梳理完畢,可他眼前晃過的,卻是今早接到的那通匿名舉報電話——“周部長,您可得管管城管那伙人,跟土匪沒啥兩樣……”
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是省廳來接他返程的警車。但周志高看著窗外城管局那棟灰撲撲的辦公樓,突然拿起對講機:“小李,把青竹市近半年的‘市容整治’案卷調(diào)過來,要最原始的接警記錄?!?/p>
案卷堆上辦公桌時,夕陽正把窗欞切成碎金。
周志高翻到第三份,手指突然頓住——“商販張建軍三輪車被扣事件”。
記錄里寫著“阻礙市容管理”,處理結(jié)果是“物品沒收,車輛暫扣”,可附頁的照片讓他猛地攥緊了紙:照片里,銹跡斑斑的三輪車上綁著“救救白血病女兒”的紙牌,車廂角落還掉著半袋沒來得及收的塑料花。
“周局,這案子當(dāng)時是城管局報的,說是正常執(zhí)法?!毙±钤谝慌缘吐暯忉?,“不過……我聽說那商販后來鬧過,被勸返了?!?/p>
周志高沒說話,他調(diào)出張建軍的戶籍信息,地址欄寫著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棚戶區(qū)。開車過去時,巷子口的老槐樹落了一地葉子,一個賣鞋墊的老太太攔住他:“找建軍啊?唉,那可憐人……閨女沒了,媳婦跑了,上個月開著輛新車……”
老太太突然捂住嘴,眼神躲閃著走開了。
推開張建軍家吱呀作響的木門,屋里只有一張破床和墻上貼著的小女孩獎狀。
床頭放著個藥盒,標(biāo)簽上“白血病”三個字刺得周志高眼睛發(fā)疼。桌上有本皺巴巴的筆記本,最后一頁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瑩瑩,爸爸借到錢了,買新車?yán)?,明天就給你買藥……”
手機突然響起,是市局指揮中心:“周局,重大刑事案件!城管局門口有車輛沖撞,多名執(zhí)法人員傷亡!”
周志高趕到現(xiàn)場時,警戒線已經(jīng)拉成了白色的網(wǎng)。那輛嶄新的銀色面包車斜撞在城管局大門的石獅上,車頭癟進去一大塊,地上的血跡在路燈下泛著黑。
七具蒙著白布的遺體排在臺階上,不遠(yuǎn)處,幾個穿城管制服的傷員正被抬上救護車,其中一個斷了胳膊的年輕人嘶喊著:“他瘋了!見人就撞!下車還拿菜刀……”
人群里突然爆發(fā)出哭喊,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撲向警車:“張建軍!你這個挨千刀的!你把我閨女還回來??!”
周志高認(rèn)出她是案卷里張建軍的前妻,旁邊的民警趕緊扶住她:“嫂子,您冷靜點……”
“冷靜?”女人甩開手,指著城管局的牌子,聲音凄厲得像夜梟,“他閨女?dāng)嗨幍臅r候,你們在哪兒?他三輪車被砸的時候,你們在哪兒?現(xiàn)在人沒了,他就該這么死嗎?”
周志高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他走進警戒線,法醫(yī)正在勘察駕駛座,副駕上掉著半瓶沒蓋的農(nóng)藥,后座散落著幾張醫(yī)院的催費單,最新的一張日期就在三天前,上面寫著“患兒張瑩,因欠費停藥,建議盡快辦理手續(xù)”。
“周局,嫌疑人張建軍已被控制,現(xiàn)場提取到菜刀一把,車輛購買記錄顯示為網(wǎng)絡(luò)貸款?!毙±钸f過證物袋,“另外,我們在他手機里發(fā)現(xiàn)了多條向城管局投訴的短信,全是未讀狀態(tài)?!?/p>
凌晨兩點的審訊室,張建軍穿著帶血的囚服,眼神空洞地盯著天花板。
周志高給他遞了杯熱水,他卻突然抓住周志高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周部長……我閨女臨死前,喊著‘爸爸買糖’……可我連她最后一針?biāo)幎假I不起……”
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像受傷的野獸,“他們砸我的車,搶我的貨,說我‘影響市容’!我閨女的命就不‘影響市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