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水瓶,順著商務部大樓的玻璃幕墻緩緩流淌。
費迪南德·鮑贊克特坐在周志高的公務車里,指尖反復摩挲著真皮座椅上的縫線,鼻腔里還殘留著會客室那杯冷掉的龍井味。
“周部長,我聽說長安街那家法餐廳的鵝肝很不錯?!彼{整了下領帶,鷹徽領帶夾在昏暗的光線下忽明忽暗,“主廚是從巴黎三星餐廳挖來的,據(jù)說能把松露醬調出香檳的層次感?!?/p>
周志高正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聞言轉過頭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真不巧,那家餐廳今晚被包場了?!?/p>
他指了指前方路口的紅燈,“不過我知道有家湘菜館,味道正宗得很,當年我在南省掛職時,每周都要去報到三次。”
費迪南德·鮑贊克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擰了一下。
他來龍國五年,胃里的菌群早就被牛排和沙拉馴化得服服帖帖,上回在大使館的中秋宴上嘗了口麻婆豆腐,結果半夜抱著馬桶吐到膽汁都快出來了。
車子拐進一條掛滿紅燈籠的胡同,青磚墻上爬滿了紫豆角藤。
老板娘系著靛藍圍裙,操著一口帶著辣味的普通話在門口迎客,鐵灶上的鐵鍋燒得通紅,滋滋作響的油星濺在瓷磚上,騰起的白霧里裹著一股嗆人的辣椒香。
“周部長來啦。”老板娘熟稔地接過他的公文包,眼神在費迪南德·鮑贊克特的金發(fā)上打了個轉,“這位是?”
“白頭鷹來的貴客?!敝苤靖咝χ牧伺馁M迪南德·鮑贊克特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得給人家嘗嘗咱們的待客之道?!?/p>
他徑直走到靠窗的圓桌旁,拿起菜單就勾了一串菜名,“剁椒魚頭要現(xiàn)殺的,魚頭得有三斤重,黃辣椒青辣椒各放一半?!?/p>
“小炒黃牛肉多加小米辣,還有那個擂辣椒皮蛋,記得用樟樹港的辣椒?!?/p>
費迪南德·鮑贊克特剛要開口,就見周志高抬手指了指柜臺后的玻璃罐:“對了,把你那罐魔鬼椒醬拿出來,上次我讓你留的那瓶。”
“等等?!辟M迪南德·鮑贊克特終于按捺不住,他看著菜單上那些畫著紅辣椒的菜品,喉結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周部長,我不太能吃辣。”
周志高像是剛想起這回事,拍了下額頭:“瞧我這記性。”他沖老板娘揚了揚下巴,“那就少放點兒?”
沒等對方回應,又補充道,“不過大使先生在龍國待了這么久,總該入鄉(xiāng)隨俗嘛,我聽說貴國西部的德克州,吃起辣椒來比龍國人還兇呢?!?/p>
費迪南德·鮑贊克特張了張嘴,想說德克薩斯的辣椒跟湖南的根本不是一個量級,可看著周志高那雙笑瞇瞇的眼睛,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上午在會客室被晾了七個小時的滋味,那股子饑餓感還在胃里隱隱作祟,只能硬著頭皮坐下。
第一道菜上桌時,費迪南德·鮑贊克特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
剁椒魚頭盛在粗陶大碗里,紅得發(fā)亮的剁椒堆得像座小山,蒸騰的熱氣里飄出的辣味,讓他瞬間打了個噴嚏。
周志高拿起公筷,夾了塊魚眼旁邊的嫩肉,蘸了點湯汁:“嘗嘗,這魚是洄游的鳙魚,肉質比普通的胖頭魚緊實?!?/p>
費迪南德·鮑贊克特猶豫著叉了一小塊,小心翼翼地送進嘴里。
起初只覺得魚肉鮮嫩,帶著點豆豉的咸香,可三秒鐘后,一股灼熱的辣意突然從舌尖炸開,順著喉嚨一路燒到胃里,像是吞了團火。
他猛地捂住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臉漲得像煮熟的蝦子。
“快喝點酸梅湯?!敝苤靖哌f過玻璃杯,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費迪南德·鮑贊克特搶過杯子一飲而盡,酸溜溜的湯汁稍微緩解了些辣味,可嘴唇還是麻得像失去了知覺。
“這簡直是毒藥。”他喘著粗氣,用手帕擦著額頭上的冷汗,“你們中國人怎么會喜歡這種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