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嶼地面漆黑如琉璃,映出他扭曲的倒影。四周矗立著無數(shù)石碑,每一座石碑上都刻著陌生的名字,字跡猩紅,仿佛用血寫就。羅煊凝視片刻,發(fā)現(xiàn)那些名字竟在緩緩蠕動,如同活物般扭曲爬行。突然,最近的一塊石碑裂開細縫,滲出漆黑液體,一股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張辰低聲道:“這些是死者的契約碑,踏入此地,便已簽下魂契。”話音剛落,所有石碑同時震顫,碑文亮起幽光,無數(shù)道虛影從碑中浮現(xiàn),將二人團團圍住。
張辰突然暴喝:“閉氣!”一枚青銅符印自袖中飛出,炸成漫天星火,黑影如遇克星般嘶鳴退散。
羅煊趁機后躍,左臂籠手再度凝力,撕裂三道撲近的虛影??赡乔嚆~符印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黑霧迅速重新聚攏,虛影發(fā)出尖銳的嘶鳴再次撲來。羅煊只覺呼吸一滯,寒意直透骨髓,張辰咬破指尖,在空中畫出一道血符,血符燃起赤色火焰,瞬間逼退數(shù)道虛影。張辰聲音沙?。骸白弑囍醒?!破契眼!”羅煊強撐劇痛,踏著漆黑地面疾沖,身后虛影緊追不舍。每一步落下,石碑上的名字便愈發(fā)猩紅灼熱,仿佛烙印進靈魂。
終于抵達陣心,一座倒懸的青銅巨眼懸浮于地,瞳孔中映出無數(shù)掙扎的面孔。羅煊怒吼一聲,左臂籠手猛然迸發(fā)黑焰,直擊青銅巨眼瞳孔。黑焰撞上瞳孔剎那,時間仿佛凝滯,無數(shù)哀嚎涌入腦海。青銅巨眼驟然龜裂,裂痕如血絲蔓延,瞳孔中面孔扭曲潰散。羅煊渾身劇震,黑焰倒卷而回,將他左臂灼出焦痕。地面轟然塌陷,露出幽深祭壇,無數(shù)鎖鏈纏繞著一具白骨,其胸口懸浮著一枚玉珠,散發(fā)出白光,與青銅巨眼殘片共鳴震顫。
羅煊強忍灼痛撲上前,指尖觸及玉珠瞬間,神魂驟然被拉入幻境——千年前的絕淵島巔,修士血祭萬靈,以魂契封印異魔,而那具白骨,竟是當(dāng)初自毀元神鎮(zhèn)壓邪祟的初代守墓人。玉珠驟然碎裂,神魂歸體剎那,羅煊雙目沁出血痕。白骨空洞的眼窩中幽光微閃,一縷殘念低語:“契約未滅,輪回不止?!钡孛骀i鏈轟然繃直,黑霧凝聚成新的青銅巨眼虛影,碑文再度蠕動,無數(shù)名字燃燒成灰。
張辰踉蹌?chuàng)鋪?,將最后一道血符按入羅煊掌心:“以命破契,方見真途!”血符燃盡剎那,羅煊掌心裂開,逆流的精血化作鎖鏈纏向虛影巨眼。青銅瞳孔震顫,千百道魂契哀鳴著崩斷,碑林轟然傾塌。
張辰見狀,連忙上前,嘶聲道:“快取主魂!”
那枚如月光般皎白的玉珠竟然重現(xiàn),懸浮于廢墟中央,流轉(zhuǎn)著初代守墓人最后的執(zhí)念。羅煊伸手攫取剎那,碑林殘灰驟然旋起,化作鎖魂之鏈纏繞腕骨,耳邊響起古老誓音:“契滅,人亡,魂不滅,守?zé)o終?!眲⊥粗辛_煊冷笑,將碎裂的掌心按向玉珠,精血與殘魂相融,化作新的契印。白光沖天,廢墟之下浮現(xiàn)出萬千銘文,皆為守墓人代代以命續(xù)寫的封禁之誓。
青銅巨眼崩解為星屑,黑霧徹底消散,僅剩那枚玉珠沉入羅煊胸口,與其心跳同頻。碑林焦土開始萌發(fā)嫩芽,第一縷晨光穿透陰云,照在兩人身上。羅煊仰頭望向初升的朝陽,掌心契印灼熱未消,胸腔中卻涌動著前所未有的清明。風(fēng)拂過焦土,嫩芽顫動,仿佛萬千守墓人的低語匯成輕響。他低聲呢喃:“魂不滅,守?zé)o終……原來不是詛咒,是傳承。”
張辰倚碑而立,氣息微弱,嘴角卻浮起一絲釋然笑意。天地寂靜,唯有玉珠在血脈中緩緩搏動,與晨光一同蘇醒的,是島心沉寂千年的靈脈。羅煊抬手凝望,契印已化作半透明的紋路,蜿蜒如生。每一道裂痕里,都浮現(xiàn)出過往守墓人臨終前的目光。他忽然明白,那玉珠從不曾選擇主人,而是由執(zhí)念最深者承接。
張辰的氣息漸弱,卻抬手輕觸他肩:“這次……別再讓誓言吃人?!憋L(fēng)起,殘碑碎屑盤旋升空,似在告別。羅煊閉眼,聽見自己心跳與玉珠共振,低沉而堅定,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回響。玉珠溫潤,如初春的溪流在血脈中蜿蜒。
羅煊睜眼時,朝陽已染紅天際,焦土上的嫩芽泛著金光。他扶起張辰,背向升起的朝霞,朝著山下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時光的裂痕上,身后碑林廢墟漸漸隱入薄霧,新生的綠意正悄然蔓延。風(fēng)拂過耳畔,似有無數(shù)低語匯入血脈,與玉珠的搏動共鳴。他感到肩上的重量,不僅是張辰孱弱身軀,更是千年來未曾斷絕的守望。
腳印在焦土上留下淺痕,很快被新生的藤蔓覆蓋。山道兩旁,枯死多年的古樹竟抽出新芽,枝葉間隱約浮現(xiàn)守墓人殘影,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羅煊步履沉穩(wěn),胸口玉珠微光流轉(zhuǎn),仿佛回應(yīng)著大地深處蘇醒的脈動。遠處村落炊煙裊裊,孩童笑聲隨風(fēng)傳來,與碑林往昔的死寂截然相反。他眸光輕顫,終于懂得——守護并非囚禁于荒山孤碑,而是讓生者安居,亡魂安息。誓言不再噬人,而化作薪火相傳的微光。
“你覺得,這里美嗎?”張辰聲音微弱,卻帶著笑意。
羅煊腳步未停,望著遠處裊裊炊煙,輕聲答:“美,像他們活著時見過的春天。”風(fēng)拂過新生的枝葉,殘影在光中消散,陽光灑落山野,藤蔓纏繞著殘碑?dāng)啾?,悄然織成綠幕。羅煊背著張辰走下最后一級石階,足印深處鉆出一簇白花,花瓣如雪,散發(fā)著微光。
“這是守墓人傳說中早已絕跡的‘魂歸’花,傳說中引魂歸土的彼岸之花,只在新舊交替的黎明綻放?!被ò觑h落,輕輕覆在張辰漸冷的肩頭,仿佛回應(yīng)著那句未盡的囑托。
“所以,你也曾是這里的守墓人?”羅煊轉(zhuǎn)頭問道。
張辰閉眼,氣息如游絲,唇邊笑意卻更深了些?!笆啬谷藦牟蛔苑Q守墓人……我們只是沒能離開的人?!憋L(fēng)穿過殘碑,卷起一片花瓣,飄向山下村落?!盎ò曷涞貢r,村口孩童正捧起一抔新土種下樹苗。
張辰的手緩緩從羅煊肩頭放下,呼吸融進晨風(fēng),與山川同息。羅煊駐足回望,碑林已隱于蒼翠,再不見荒涼。玉珠溫?zé)?,脈動如初,仿佛千年的重量終于化作前行的力氣。他將張辰抱起,繼續(xù)下山,腳步堅定,白花隨風(fēng)飄散,落向村落的每一寸新生土地。孩童栽下的樹苗微微搖曳,花瓣輕吻泥土的剎那,嫩芽竟迎風(fēng)拔高寸許。
羅煊望著那株小樹在晨光中舒展枝葉,仿佛看見無數(shù)未盡的守望沉入大地,又從根脈重新升起。風(fēng)里再無低語,唯有泥土翻動的輕響,如同時光本身在呼吸。玉珠的光漸漸與晨曦融為一體,羅煊知道,它不再需要被守護,而是開始守護。守墓人的宿命從未是束縛,而是傳承——如這株新樹,承雨露,接霞光,將往昔的沉重化作向上的力量。他俯身輕放張辰于樹下,指尖觸到泥土溫潤,那是大地深處血脈蘇醒的溫度?;ò瓯M落處,碑文悄然浮現(xiàn):“歸來者,不問歸途?!卑坠怆硽?,字跡如煙消散,卻已刻入人心。
羅煊起身,望向山下漸次亮起的村落,炊煙與晨霧纏繞升騰,孩童的歌聲隱隱傳來,清脆如露滴新葉。他不再回頭,只將玉珠輕輕置于樹根深處。露水滑過葉尖,滴落如時序更迭的頓點。山風(fēng)拂衣,仿佛無數(shù)無聲的告別匯入晨光,流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