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蘭對楊植說的這番話,只是私人談話性質(zhì),或者說是叢蘭給楊植的一個建議。
楊植滿腹疑云,但兩人地位天壤之別,又不能交淺言深,話已至此,遂諾諾告退。
叢蘭待楊植離開,面有憂色佇立院中,眺望明月喃喃自語:“多事之秋,多事之秋!豈可不未雨綢繆!”
叢蘭于弘治三年參加進士科考,中的是三甲第三十八名,賜同進士出身。按大明文官的潛規(guī)則,他這一生就不可能清貴,只能在地方上干實事,升遷的天花板就是尚書到頭。
寧王欲反之心昭然若揭,朝野上下幾乎人所共知。但是大家似乎都很默契,都在等待寧王舉反旗的那一天。尤其是南直籍貫的官員,態(tài)度更是曖昧。
叢蘭是山東文登人,一生功業(yè)主要就是在三邊和地方打轉(zhuǎn),沒有機會參與朝堂決策,不能理解東南籍朝士的心態(tài),更不敢私下揣摩君父。
寧王若反,必順長江東下占領(lǐng)南京建制分封,再切斷漕運,即使不能北伐登基,至少也能維持南北朝局面。
叢蘭想到此處,不禁打個寒顫。真踏馬心塞,這大明是我的不成?還不如去延安綏德跟那些粗人打交道,眼不見心不煩!
從圣上到東南文官,個個都是兩面人!只怪自己進士名次太差,一直沒有見識過高層次的政斗!
得寫信給南京兵部尚書喬宇!
楊植帶著三十班軍繼續(xù)南下,兩日后來到揚州府。軍兵無令不得入城,楊植令衛(wèi)所幾個小旗不要在揚州停留,自己則和夏師爺,趙大張二留在江都城。
楊植上江都城里轉(zhuǎn)一圈,對夏師爺說:“你聽說過敲竹杠嗎?”
夏師爺莫名其妙,只聽楊植恍然大悟地說:“是極,你們蘇浙人叫打秋風!”
師爺當然知道打秋風是什么意思,師爺就沒有不打秋風的!但這里是江都,不是鳳陽縣!
楊植并不解釋,拉著師爺直奔揚州鹽商會館。會館門口的門子見三名錦衣衛(wèi)裝扮的軍漢闖進門來,剛想過來問話,被趙大張二掄起巴掌打開。
楊植頭也沒回,直奔正堂,往椅子上一坐,用刀鞘敲著桌子大叫:“管事的呢?叫會長出來!”
鹽商會長正在后院喝茶,聽到門子稟報,嚇得屁滾尿流趕過來,說道:“額正是鹽商會長,軍爺有什么吩咐?”
楊植斜眼睛看著會長,說道:“你們山陜?nèi)颂蛹暮芏啵遣皇嵌几C藏在你這里?”
鹽商會長打量四個不速之客,心中一突,小心翼翼地說道:“額們老西在揚州都是奉公守法,從沒有作奸犯科之事!”
原來太祖高皇帝立國之初實行的是開中法,把東南地區(qū)的鹽引、茶引交給山西、陜西商人經(jīng)營,山陜商人賺了錢后買糧交給西北邊防地區(qū),以東南財富貼補西北,叫做開中法。
因長途運糧消耗甚大,山陜鹽商往往在邊區(qū)招募軍民屯田,就地收購糧食交付邊關(guān)。但是明孝宗弘治時,時任戶部尚書的淮安人葉淇嫌開中法太麻煩,于是改為折色法。山陜鹽商在江南賺錢后直接向朝廷交銀子,由朝廷再把銀子撥給邊關(guān),一來一去,朝廷每年可多得十幾萬兩銀子。
揚州的鹽商都是山陜商戶,折色法也省了他們的事,不用費心費力派家人駐守山西、陜西張羅商屯之事,于是紛紛舉家大舉遷到揚州。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山陜黃土坡,哪有揚州自古繁華。
手握鹽引就有吃不完的銀子,何必頭懸梁錐刺股去讀書!
本來鹽商們也沒想過讓子弟科舉,對于逃籍不甚在意。何況如今大明遍地都是逃籍逃戶。
但逃籍畢竟觸犯大明律例,真要較真還是很麻煩的。今天見錦衣衛(wèi)上門,揚州鹽商會長心中有數(shù),知道不能善罷甘休。
夏師爺羞愧難當,自己雖然慣于打秋風,但是從沒有吃相這么赤裸裸地難看!
只聽楊植冷笑連連:“你們鹽商表面上奉公守法,實質(zhì)上個個作奸犯科,都是我大明王朝的兩面人!今天我要查上一查,看看你這鹽商會館到底是不是藏污納垢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