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霖說道:“天子圣明仁厚,都是底下人壞了事而已。”
他看看妻子,忍不住又說道:“天子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寺之手,性子還是軟。一拒絕他,他就躲開,不敢正面硬杠,恐怕對自己對大明都不是好事。”
妻子正兒八經(jīng)的詩書人家出身,啐道:“夫君背后議論君父,豈是人臣所為!吾皇明歷代君主都沒有什么心眼,很容易糊弄,做大臣很舒服!你好好考上一個進(jìn)士,再給家里弄上百來畝地?!?/p>
正德一行人出門沿著徐霖指點的方向騎行,不久發(fā)現(xiàn)真有一座小寺廟,正德與吳經(jīng)諸太監(jiān)進(jìn)廟歇息,留江彬與徐天賜等幾人在外面警戒。
天色黑得似墨,四野一片寂靜,偶然有一兩聲夜梟的鳴聲。
江彬把侍衛(wèi)沿廟墻安排好,來到門前對徐天賜說:“我們說說話,不要睡過去了。今晚還要巡值。”
見徐天賜點頭說好,江彬又道:“你那個兄弟楊植,與王陽明很熟?”
濃重的夜色中看不到江彬表情,徐天賜不知道江彬為何問起這事,想了一下,還是按大家熟知的情況回復(fù)說:“王巡撫從贛南匪巢救出楊植,又指點楊植拜羅天官為師,僅此而已,兩人自贛南一別就沒有見過面,也沒有書信往來。平虜伯為何問起此事?”
江彬說道:“自英宗睿皇帝始,皇明兵權(quán)就被文臣所奪,領(lǐng)兵打仗都是文臣將將!圣天子一心想收回天子兵權(quán),還讓武勛領(lǐng)兵。本來宸逆起事是一個絕好機(jī)會,天子親率三軍南下平叛,即可名正言順恢復(fù)太宗文皇帝祖制!
可惜宸逆不爭氣,沒有乃祖之風(fēng),一點也不會打仗,被王陽明白撿了一個這么大的功勞,如果讓王陽明面圣得寵,吾輩武勛更無立錐之地!”
徐天賜這才明白為什么江彬等圣上的干兒子極力阻止王陽明面君。他出身公侯世家,想起南京城里混吃等死的武勛子弟,自然感同身受與江彬同一立場,這段時間跟楊植學(xué)了一些套路,于是說道:“此事好辦,給王陽明按軍功授爵,把他變成武勛!”
江彬封伯之后對朝廷的勛位、權(quán)勢很是努力研究了一番,嘆口氣說:“沒有用!二王前輩均是文臣授爵,可還是文臣,封的也是守正文臣光祿大夫,更擠壓我等武勛的生存!”
兩個人在黑暗中默默無語,以他們的學(xué)識也想不到什么好辦法。
就在此時,突然從廟宇后面的門傳來一聲大叫,幾名在寺廟四周值守的侍衛(wèi)也大叫起來,江彬毛骨悚然,一躍而起,對徐天賜喝道:“你留在門口不要動,我去看看!”說著拔出腰刀繞過院墻,直奔廟宇后門。
徐天賜渾身冒白毛汗,也拔出刀來守在廟門口。不一會,廟里光亮閃現(xiàn),廟門打開,吳經(jīng)左手舉著一枝火把右手提著牛尾刀走出來問徐天賜道:“發(fā)生何事?”
徐天賜趕忙回稟道:“屬下不知,平虜伯已去查問了。吳公公黑夜中莫舉明火,以免成為靶子!”
吳經(jīng)趕緊退回廟內(nèi),兩人屏住呼吸聽了一會四周動靜,無邊的黑暗中,似乎到處是擇人而噬的妖魔鬼怪。不知道過了多久,有腳步聲向廟門口走來。
吳經(jīng)從廟門后探出頭來用火把照照,正是江彬。江彬滿頭大汗,喘口氣道:“侍衛(wèi)說看到山林中有影子晃動,是以大叫?!?/p>
三人臉色在火光下變幻不定。又待一會,正德從屋里走出來道:“許是夜驚,軍中常有營嘯夜驚之事,不要責(zé)罰侍衛(wèi)了?!?/p>
江彬見正德衣衫完整,想必是與昔日潛行荒宿一樣和衣而睡,松口氣道:“圣天子自有上天仳佑,百邪辟易!”
正德嗯嗯兩聲,卻說道:“剛才你們兩人對話,我都聽見了!”
江彬徐天賜大驚,急忙跪倒口稱“萬死”,正德擺擺手說:“天子以天下為公,爾等人各有私也是正常,只要不耽擱正事就行,起來吧?!?/p>
兩人站起來不敢說話,正德看看江彬道:“首輔楊老先生也極力反對王陽明面君,卻是為何,你知不知道?”
江彬嚇個半死,連聲說:“皇義父,我委實不知!那楊老先生平日視吾輩如視豬狗,我怎么可能攀附于他!”
此時皇宮大內(nèi)文淵閣中,值守的內(nèi)閣首輔楊廷和打了個噴嚏,翻身從床上坐起。外屋和衣而臥的吏員被驚醒,問道:“楊閣老可是夜驚?要不要小的給閣老倒杯熱水?”
楊廷和沉默一會,擦擦頭上的汗道:“也好,春夏之交夜睡不適,蓋被子熱,蹬被子又冷,剛才著涼了?!?/p>
吏員聽楊廷和說話嗡聲嗡氣,想是感冒了,遂晃著火折子點燃蠟燭,去墻角拿起一直在火爐子上溫著的水壺,進(jìn)屋給楊廷和倒上一杯熱水,口中說道:“這天下大小事務(wù),全壓在閣老身上,閣老可得保重身體!明兒個我去太醫(yī)院找醫(yī)士來看看?”
楊廷和喝口熱水,感覺好多了,對吏員說道:“還是喚鄭宏、吳釴這兩人吧,他們兩個經(jīng)常為內(nèi)閣出診,熟門熟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