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痛苦地說:“絞…絞腸痧,好疼,我要死了!”
不為良相即為良醫(yī),臺階上下精于醫(yī)術的大臣不少,有人摸過徐階脈象沉吟道:“想必是夏秋換季,子升兄或吃壞了瓜果或貪涼,猝中天地邪污之氣!
我們先把子升抬到陰涼之處,我來給他放血。”
皇宮周邊為防窺視不能植樹,哪有陰涼處?楊慎等人拍開左順門,把值守太監(jiān)、錦衣衛(wèi)喚來,將徐階抬入左順門值班室,討來一碗溫開水給徐階灌下,又要來一根針刺入徐階左手虎口處,給徐階放血。眾人見徐階氣息稍穩(wěn),便雇來一輛馬車將徐階送去附近的太醫(yī)院。
一番折騰下來,楊慎等翰林的亢奮勁早已消散,他們跟著馬車護送徐階問診、取藥,再回翰林院宿舍煎藥。
遼兵的一個小隊前呼后擁跟著楊軍門巡城,大同南門、東門先后被打開,朔州、應州兵蜂擁而入。亂兵知道大勢已去,爭相躲入居民家里,又被一個一個搜出來。
城內(nèi)平定后,楊植來到西門外,請武忠、韓參議、王郎中、戶部員外郎等官員入城至察院議事,并派人通知客軍李賢、朔州、應州指揮使一并前來。
在大明其他地方,官紳士人在宜居的鄉(xiāng)村、郊區(qū)聚宗族而居,鄉(xiāng)村有宗族鄉(xiāng)兵護衛(wèi),村莊的設計形同堡壘,城市里住的是原子化的平民。
大同是邊城,城外非常不安全,所以大同反而如楊植的前世一樣,官紳、富豪、士人住在城里,而且按慣例住在上風上水的城西北。
從西門到城北察院,一路上都是朱門繡戶人家,門口都立有旌表柱或牌坊。一眼看過去卻是滿目瘡痍,家家門戶大開,尸體躺在臺階上、院子里,屋子還有著火的痕跡,顯然家中沒有男丁了。
察院隔壁的一處豪宅門內(nèi),坐著一名穿綾羅的婦人,呆呆地看著懷中抱著的小孩,身邊是一名女孩的尸體。
幾人走過去,見那婦人懷中抱著的男孩早已死去,小孩的脖子上有一道細細勒痕,應該是金項圈被人扯走,女孩子的綢緞褻衣被掀起,身上污濁狼藉。
楊植看看院內(nèi)沒有活人,便喚來士兵從屋里拿來幾床被子收殮兩個小孩的尸體。
韓邦奇嘆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他看楊植臉色平靜,似乎見慣生死,心中稱奇。
幾位官老爺順路接來知府知縣,先去代王府慰問。亂兵依然沒有侵擾宗藩,也沒有毀壞察院,想必是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大家在察院大堂坐定,先問候幾句府縣,便聽知縣匯報兵燹情況,與大家視察城中所見相差無幾,大同城內(nèi)土著的士紳官宦大多數(shù)被滅門。
部分亂兵見官軍圍三闕一,遂無心抵抗逃出北門,也不知道宣化鎮(zhèn)兵馬能抓獲多少俘虜。
王郎中嘆道:“今日見苦主枕尸股而哭,才知漢末、五代舊事!正是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楊植一指遼將李賢道:“李將軍有句話說得好:魚從頭部先爛!
可知這樣的大同城,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仨毾葟募依镒詺⒆詼缙饋恚拍芤粩⊥康啬?。”
知府和桂勇一樣,仕途到了盡頭。本來他調(diào)到大同府是重用,有希望突破九成進士的四品天花板,現(xiàn)在都成了黃粱一夢。他流著淚著說:“當年劉六劉七流竄中原打家劫舍,所到之處官紳莫不遭其荼毒。未料大明盛世,亦有黃巢故事!”
楊植道:“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治亂興衰本來就是平常事,治中有亂,亂中得治。在這里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又有何用?要吸取教訓向前看,莫使大明千紅一哭萬艷同悲!”
韓邦奇身為山西官員,對朔州應州指揮使斥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你們要管好手下的兵,見不聽話的刺頭即行軍法殺了再說,勿學蔡巡撫心慈手軟。把不聽話的人殺了,剩下的人自然就聽話!”
七月十六日,文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