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久地看著那扇半開的窗,看著幻想中躺在里面的林瀲,無能為力。原來這就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然后恨著自己的不作為。再有下輩子,他不愿再做一個君子了。
黃明宇在宮里鬧得實在厲害,說他再找不出幕后真兇就要家破人亡了。太醫(yī)確認(rèn)那□□用量確實狠,若不是當(dāng)時有大夫在場,二夫人恐怕是救不回來的。下毒的人一點沒留手,是真的想要人命。
皇帝立刻命刑部和內(nèi)侍官兩邊一起暗查,指向皇后的線索很明顯,內(nèi)務(wù)府公公就是皇后的人,笛子本是要給六王爺?shù)?,順理成章。但是查那送笛子的公公,他沒有任何接觸□□的跡象。
其實要塞一點破綻給那公公也可以,□□只是尋常物,皇后宮里這么多人,總有去過太醫(yī)局毒物內(nèi)室,然后接觸過那公公的。但說到底,沒有確鑿證據(jù)咬死是皇后,被毒的人身份也不算高,還救回來了。
這樣就要廢后,說不過去。若是不足以廢后,罰些不輕不重的,不過是打草驚蛇。
皇帝望著荷池那邊的瑜妃,心下嘆氣,還是手軟了些。但也多得她這么一出手,一來提醒了自己一條新的路,二來告訴自己,她已經(jīng)心不安了。瑜兒心里再不安,始終沒有直接對付明德,她只是要自己再穩(wěn)些,去幫明宇,這就是瑜兒和皇后的不同,要是換了皇后在瑜兒的位置,一定釜底抽薪,先去動明宇。
皇帝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他終有百年歸老的一天,那一天,不會太遠(yuǎn)了,明德和明宇,他只望他們都好好的。
皇后固然不能留——一個眼里只有她自己的權(quán)柄的人,從來不顧著他的血脈,連養(yǎng)了多年的明德,在她眼里都不過是手段。
皇后就罷了,皇帝只是心疼現(xiàn)在連明德也看不清他的苦心,總要針對明宇來顯示自己的實力。明德的心思,皇帝很明白,一來是吸收了皇后那邊的人脈,有些得意忘形,也要做出些成績來給他們看,證明他們沒有跟錯人。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顏氏死了,明德對明宇王妃的心又活動起來了。怎么這么眼淺,怒發(fā)沖冠為紅顏?那是詩人自得其樂的意淫!放在皇家里,那就只有一個字,蠢!
枉費了他這個當(dāng)?shù)幕四敲炊嘈乃迹阂粋€皇后,一個顏氏,能除的障礙,他都盡力幫他除了?,F(xiàn)在又來一個沈嫣,以為他們當(dāng)年只是年少懵懂,沒想都這么多年過去了,竟還能借尸還魂。
皇帝望著亭中的沈嫣,嘆了口氣,“起來吧,你們府上二夫人中毒的事,朕查過了?!?/p>
沈嫣等了一下,皇帝的話仿佛已說完了。他說他查過了,但沒說查到了什么,也沒說怎么處置。所以就這樣了嗎?瀲瀲無端地中了毒,無端地落了一身的后遺癥,以后也許要像沈嫣一樣,一年四季離不開炭盆,這里那里地痛。查過了,然后呢?
沈嫣站起身來,頭重重的,惡心得幾乎要吐。
皇帝看了她一眼,終于問,“林氏身體怎么樣?”
沈嫣垂著頭,從皇帝的角度看,是個很恭敬的樣子,“毒已經(jīng)清出去了,總還是要慢慢養(yǎng),可能會有后遺癥?!?/p>
皇帝點頭,“那便慢慢養(yǎng)著吧。”沈嫣咬了咬牙,他沒問會有什么后遺癥。
皇帝站起身來,一旁太監(jiān)立刻上前,皇帝擺擺手,“我和阿嫣走走?!鄙蜴坛聊锨?,略慢了皇帝半步,垂首跟著。
瑜妃看見他們出了亭子,好像想過來?;实垡渤龜[手,讓她看著玉和,不用跟著自己。
寬大石徑之上春風(fēng)拂柳,漫漫飄著的粉白花瓣,如同飛霜。從前不知御花園里種了這樣好的大紅紫荊,長長的花瓣卷出來,像染血的五指,花蕊便是那細(xì)細(xì)的血線,仿如那日莎莎掐著林瀲的指頭,一針一針地扎下去,一道一道地放出毒血來。原來這情景,放在風(fēng)和日麗的御花園里,是這么幅美景。
沈嫣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太陽穴突突直跳,恨得胸腔里扭得生疼。
皇帝抬頭望天,微微一笑,“都說朕是天子,哄人的。天那么大,朕一抬頭,卻永遠(yuǎn)只有宮城內(nèi)的這四方塊,一低頭,只有龍椅上那四方塊。更小了。”
沈嫣一點興趣都沒有,泛泛地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p>
“王土,倒讓我想起和你父親的最后一番話?!?/p>
沈嫣終于抬起頭來,皇帝笑了一下,“太傅說王土不是朕的,朕與王土同屬于大盛,而不是大盛和王土同屬于朕。”繞口令似的,沈嫣卻背心發(fā)涼,立刻就聽懂了,君權(quán)民授,是父親的口頭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