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下笑了,抬眼看他,“你這老狐貍,朕沒你這樣小氣?!?/p>
大公公垂首笑著,“陛下心納百川,自然不是老奴能比的。今日一見林大小姐,就連老奴這樣的小人,也不得不打從心眼里敬服。這樣的人才,又如此忠心,無法成為陛下的左膀右臂,確實是可惜的?!?/p>
皇帝的手指輕輕敲著那疊《治軍手札》,沉默片刻,緩聲道,“讓暗衛(wèi)派人,一生護她平安。但她不能離開大盛一步,她若執(zhí)意出境…”皇帝目光冷下來,聲音低沉如鐵,“不用來報我,就地誅殺。”
大公公斂眉,恭敬行禮。
林淵從皇帝殿里出來,由宮人領著沿東路而行。一路青黛瓦、朱紅墻,灰藍的天壓著灰白的石磚地。經(jīng)過四皇子污蔑她的欲雪閣,經(jīng)過曾無數(shù)次參加過宮宴的御花園,再到昔日瀲瀲伴過皇子們讀書的北書房……身旁宮人們肅肅走過,步履無聲。
這個皇宮,她從未住在這里一日,從未上朝一日,但她的根、她的命、她一生的因緣際會、她從前幻想的天高地闊,全都縛在了這里。
從未想過終有一日,她成了最先逃跑的一個。
予熹早等在宮門外,身上還穿著牢里的那套丫鬟衣裙,眼圈這幾日就沒消腫過。她身后站著林瀲、阿嫣、青玉、媞娜,連何昱深都來了。
“小何,”林淵先叫他,何昱深拱手。予熹快步迎上來,上上下下地檢查她,嗓子發(fā)緊,半晌才問,“…成了嗎?”
林淵揚了揚手上的圣旨,唇角一抹淺笑。予熹猛地一扁嘴,撲過去摟著她大聲嚎哭起來。眾人圍過來,都不免又哭又笑,眼淚笑聲混作一團。
青玉擦著眼淚問,“到底怎么判的,是不是完全沒事了?”
林淵抱著予熹,安撫地對青玉一笑,“沒事了?!?/p>
林瀲連忙伸手去拿圣旨,林淵手一緊,捏著沒給她,“不準哭啊。”林瀲掛著淚連連點頭,林淵笑著放了手。
云紋描金的圣旨沉甸甸的,黃絹帶子拉開來,圣旨緩緩展開,只有寥寥幾行:
「林淵縱恣失德,縱火焚寺,行徑狂妄,悖逆綱常。著即賠銀修葺寺廟,恢復舊觀,以贖其罪。并令擇日離京,遣送北境,三年內未奉詔命,不得擅返?!?/p>
第七十章
何昱深轉入母親的院子里,遠遠見幾個林府的丫鬟候命在庭中,一見他來,齊齊福禮,“何公子?!?/p>
何昱深點點頭,母親的房門關著,他坐在外面一株老榕樹下,叫人不必通傳,自己抬頭看那一樹的濃綠日光。林淵出事以來,母親一直擔心著,如今終于見到了。
林淵倒是比他所想的快些,沒多久就從房里出來了,輕步走過來,背著手站他身邊抬頭一起看斑駁的樹冠。何昱深感覺到身邊的人,站起身,“淵姐,多謝你來和我母親道別。”
林淵笑道,“我不是來跟何夫人、也不是來跟你母親道別的,我是來找我朋友,叫她得空了,來北境找我散散心。”一句空蕩蕩的安慰——何夫人的身體,連城郊都去不了——但唯其不真實得根本沒人信,林淵卻還愿意說,反倒顯出一種純粹的美好來。
何昱深微笑,“好,那我不虛替母親謝你了。現(xiàn)在你的另一個朋友送送你出府,可以吧?”
“不用了,進去陪你母親吧?!?/p>
何昱深知道林淵最近已道別太多,也不再堅持,拱手道,“淵姐,一路平安?!?/p>
林淵還了一禮,“小何,所有的事情,都謝謝你。我逃走了,以后這里唯有靠你們了?!?/p>
何昱深沉靜道,“朋友之間,不必多言?!?/p>
林淵笑了,一拳甩他肩上,“等你來北境找我喝酒?。 ?/p>
何昱深笑道,“到時候若再比箭,淵姐可要讓讓我。”
那年四月,六王府初建,他們齊聚慶祝林瀲十六歲生辰。也是那日,何昱深第一次見識到林淵的箭技,四箭齊發(fā),意氣風發(fā)而無比霸道;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林瀲的袖里箭,聰慧狡黠,同樣有野心。對于何昱深來說,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是從那天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