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觸紙的瞬間,一股滯澀感傳來。
他試圖寫出一個橫畫,手腕卻控制不住地晃動,筆下的墨跡瞬間暈開一團墨豬,歪歪扭扭,像條軟塌塌的蚯蚓,哪還有半點“人”字的模樣?
王明遠看著紙上那不堪入目的墨團,小臉瞬間漲得通紅,心里一陣挫敗。
然而,趙文啟眼中卻掠過一絲真正的驚訝!
他教過太多蒙童,第一次握筆,能把筆穩(wěn)穩(wěn)拿住,在紙上戳出個點就算不錯了。
眼前這孩子,雖然墨跡暈染,字形歪斜,但他起筆、行筆、收筆的意圖極其清晰!
那笨拙的筆畫走向,分明是在竭力模仿他剛才的示范動作,甚至帶著一點微妙的節(jié)奏感!這絕不是第一次摸筆的生手能有的意識!
“嗯……”趙文啟壓下心頭的訝異,面上依舊淡然,指著那墨團道,
“墨跡暈散,一是紙劣吸水,二是你腕力尚弱,控筆不穩(wěn),下筆過重過緩。年紀小,筋骨未成,手上乏力是常情。”
他頓了頓,語氣溫和卻帶著現(xiàn)實的考量,“農(nóng)家不易,不必急于在紙上耗費?!?/p>
他指著窗下廊檐邊一塊表面磨得相對光滑的大青石板:“去,打盆清水來。明遠,日后習字,可先以此石為紙,清水為墨。懸腕提筆,于石上書寫。待得字形端正,筆力稍穩(wěn),再落墨于紙。石紋清水,可反復千萬次,正合你此刻習練。”
王明遠眼睛一亮!他立刻依言,用筆蘸了清水,在冰涼的石板上練習起來。清水劃過石板,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水痕,很快又蒸發(fā)消失,可以反復書寫。
沒有了浪費紙張的心理負擔,他心神放松了不少,專注地感受著筆尖劃過石面的觸感,努力控制著手腕的力道和行筆的軌跡。
一個下午,就在這清水寫、石板擦的重復中悄然流逝。
趙文啟偶爾踱步過來,指點一兩句:
“這一橫,起筆需藏鋒,莫要輕佻。”
“豎要直,如松立山崖?!?/p>
王明遠心無旁騖,一遍遍寫著“人”、“之”、“初”。
起初的水痕依舊歪斜,但漸漸地,手腕似乎找到了一點感覺,那水寫的字跡,雖然仍顯稚嫩,大小不一,但橫豎撇捺的骨架,竟慢慢清晰可辨起來!
趙文啟背著手,再次經(jīng)過時,目光掃過石板上那幾個已初見雛形的字,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什么也沒說,徑直走開了,只是那捋著胡須的手指,似乎捻得更慢了些,眼底深處,那份欣賞與期待,已悄然沉淀得更加濃厚。
下學的鐘聲敲響時,王明遠看著石板上最后幾個還未干透、卻已比最初端正許多的水痕字跡,長長舒了口氣,指尖因為用力握筆太久而微微發(fā)麻,心里卻充滿了踏實的成就感。
依舊是二哥王二牛來接他?;厝サ穆飞?,王二牛像是換了個人,父親不在身邊,他少年人的活潑天性就釋放了出來。興致勃勃地追問:
“三郎,今天先生又教啥新字了沒?”
“學堂里那個小胖子,真那么富態(tài)?他家干啥的?”
“你們晌午吃的啥?比咱家的饃饃香不?”
“下午光寫字了?手酸不酸?來,哥給你捏捏!”
王明遠坐在車上,一一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