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芭丁绷艘宦?,也不惱,麻利地轉(zhuǎn)身去火頭營安排人下面條。
這大半年來,這般場景幾乎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回,他早習(xí)慣了。
老公爺嘴上罵得兇,實(shí)則并沒真為難過他。他知道,老頭就是心里憋悶,又或是……想家人了?雖然他從不承認(rèn)。
很快,一大海碗堆滿了肉臊子的面端了上來,看著就暖和。旁邊小幾上,那盆備受嫌棄的鹵肉也沒真扔。
“你也來過來吃吧,我一個(gè)人吃著沒勁”,國公招呼王二牛上前一起。
兩人就這么就著面條,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鹵肉,老公爺吃得鼻尖冒汗,呼哧帶響。王二牛則悶頭扒拉面條,偶爾啃一口自己鹵的肉,覺得味道雖比不上家里,但也還將就。
吃著吃著,王二牛忽然抬起頭,甕聲甕氣地說:“國公爺,我們家過年,吃完年夜飯,都要許個(gè)愿。聽說可靈了,您……您也許一個(gè)唄?”
程老公爺嗤笑一聲,抹了把嘴上的油:“老子從來不信那套虛頭巴腦的玩意兒!也就騙騙你這憨蛋!”
王二牛也不爭辯,只是低頭繼續(xù)吃面。
帳內(nèi)安靜了一會(huì)兒,只有吸溜面條和咀嚼的聲音。
忽然,程老公爺像是隨口問起,聲音含混不清:“……那你小子,許的啥愿?”
王二牛停下筷子,抬起頭,目光望向帳外呼嘯的寒風(fēng),黝黑的臉上神情認(rèn)真:“我希望家里人都平平安安,希望三郎和狗娃在南方好好的,也希望……”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希望您老人家,也身體康健,平平安安的。”
程老公爺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隨即低下頭,猛扒拉了兩口面條,含糊地罵了一句:“……憨蛋玩意兒。”
沒人看見,老人低垂的眼眸里,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復(fù)雜的神色,有追憶,有痛楚,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慰藉。
他心里的那個(gè)愿望,早已隨著三個(gè)兒子的戰(zhàn)死,永遠(yuǎn)埋在了心底最深處,再也無法說出口。
如今,聽著這憨小子樸實(shí)無比的祝愿,胸口那塊堵了多年的巨石,仿佛被這碗熱騰騰的面條和這句傻話,稍稍焐化了一角。
王二牛三兩口吃完面,起身走到帳門口,掀開厚重的簾子一角,望著外面漆黑如墨、寒風(fēng)凜冽的邊關(guān)夜色,以及遠(yuǎn)處巡邏兵士手中搖曳的火把光點(diǎn),眉頭微微皺起。
邊關(guān)這兩年的形勢,看似穩(wěn)固,但身為國公爺?shù)挠H兵他能感覺到,暗地里的潮水卻在涌動(dòng)。
一些將士的心思,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齊整。他們或許都在等,等眼前這位看似罵罵咧咧、實(shí)則如同定海神針般的老國公……倒下。
他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低聲自語:“老頭兒,你可得多撐些年頭啊……這邊關(guān),這大雍的百姓,可真離不開你?!?/p>
寒風(fēng)卷著他的低語,瞬間吹散在無邊的暗夜里。
三地遙隔,一頓年夜飯,幾種滋味,卻是一樣的牽掛,一樣的祈愿——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