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臺上的積雪不知何時化成了水,順著玻璃蜿蜒而下,像極了妹妹失蹤前最后那張照片里的淚痕。艾莉森摸出手機(jī),相冊里妹妹穿著紅色羽絨服的笑臉突然閃爍了一下,背景里模糊的路牌清晰起來——正是老宅門口那塊刻著“古德溫”的石牌。
“第一樁故事,該從哪里寫起?”她對著空蕩的客廳喃喃自語,壁爐里的余燼突然騰起一簇火星,落在昨夜盧卡斯翻查的地方志上。書頁自動翻開到1949年那一頁,珠寶商失蹤案的配圖里,一個穿黑色大衣的女人正將紅襪子塞進(jìn)郵筒,側(cè)臉輪廓與艾莉森驚人地相似。
閣樓傳來木板吱呀聲,艾莉森抓起第四只襪子沖上去。暗格里的木箱敞開著,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三十六個紅襪子,最新的那只繡著2020年的字樣。箱底壓著一張泛黃的病歷單,病人姓名處寫著“盧卡斯·古德溫”,診斷結(jié)果是“遺傳性記憶衰退”。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誰。艾莉森想起三天前初見時,他指著壁爐上方的家族畫像說“總覺得在哪見過”,想起他整理史料時突然沉默的瞬間——那些被他當(dāng)作“考證”的努力,或許是被遺忘的記憶在拼命掙扎。
手機(jī)突然震動,陌生號碼發(fā)來一張照片:盧卡斯坐在醫(yī)院的長椅上,手里捏著妹妹送的圣誕賀卡,身后的護(hù)士正往病歷本上寫“記憶恢復(fù)中”。照片下方的文字像跳動的火焰:“選擇留下,是為了讓該回來的人能找到方向?!?/p>
艾莉森的筆尖落在筆記本上,墨水暈開成麋鹿的形狀。她寫下第一行字:“1927年的紅襪子里,藏著古德溫夫婦對孩子的守護(hù);2023年的選擇中,裝著我們對重逢的另一種注解。”
樓下的留聲機(jī)突然換了旋律,是妹妹最喜歡的《鈴兒響叮當(dāng)》。艾莉森探頭望去,壁爐前的地毯上多了兩只棉鞋,一只繡著雪花,一只繡著麋鹿,鞋跟處都刻著小小的“G”。
她合上筆記本走向樓梯,第四只紅襪子在口袋里微微發(fā)燙。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這次落在地上的聲音,像極了有人踩著棉鞋歸來的腳步聲。
艾莉森的手剛觸到樓梯扶手,閣樓的木地板又“吱呀”響了一聲。她猛地回頭,暗格里的木箱正在緩緩合上,最頂上那只2020年的紅襪子突然掉出來,襪口耷拉著,露出半截卷起來的紙條。
“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寫故事?!北R卡斯的聲音從樓梯拐角傳來,帶著點沙啞的笑意。
艾莉森轉(zhuǎn)身時,正撞見他扶著墻站穩(wěn)——他的頭發(fā)還沾著雪粒,深色外套肩頭結(jié)著薄冰,左手纏著的紗布滲出血跡,像是剛穿過那道冰墻時被碎冰劃破的?!澳阍趺椿貋砹??”她的聲音發(fā)緊,口袋里的第四只襪子燙得像塊火炭。
盧卡斯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牛皮本:“忘了把這個給你?!蹦鞘撬@三天記滿史料的本子,封皮上用紅筆圈著一行小字:“古德溫家族的詛咒,本質(zhì)是‘選擇接力’?!彼叩侥鞠渑該炱鹉侵?020年的襪子,抽出里面的紙條,“你妹妹留的,說等你看到第四只襪子時再拆開?!?/p>
紙條上是妹妹歪歪扭扭的字跡,墨水洇了好幾處,像是寫的時候在哭:“姐,2020年平安夜我找到這里時,盧卡斯的爺爺把第四只襪子給了我。他說‘選擇重逢’不是困在老宅,是讓守護(hù)者知道,總有人在等他們回家?!?/p>
艾莉森的指腹撫過洇濕的字跡,突然想起妹妹失蹤前一周,曾神神秘秘地說要學(xué)織襪子,“等我織出四只,就有天大的驚喜給你”。原來那時她就知道了什么。
“所以你故意讓我發(fā)現(xiàn)前三只襪子?”艾莉森抬頭看盧卡斯,他耳尖凍得發(fā)紅,眼神卻亮得驚人。
“不全是?!北R卡斯撓了撓頭,從外套內(nèi)袋掏出個錫盒,打開時里面的姜餅還冒著熱氣,“我爺爺說,每個守護(hù)者離開前,都要給下一個人烤姜餅。他還說,你妹妹去年平安夜在這里烤了兩盒,一盒留給你,一盒……”他頓了頓,指著木箱底層,“埋在壁爐左邊第三塊磚下,說是等我恢復(fù)記憶時吃?!?/p>
艾莉森突然笑出聲,眼淚卻跟著掉下來。她想起小時候每次感冒,妹妹都會烤焦姜餅,卻非要騙她說“這是特別配方”。此刻壁爐里的余溫似乎正透過磚塊滲出來,暖得像妹妹的掌心。
“那本家族史里,夾著爺爺?shù)脑\斷書?!北R卡斯突然開口,聲音低了些,“他說遺傳性記憶衰退不可怕,只要每次選擇時都記得‘為什么出發(fā)’,記憶就不會真的消失。”他翻開自己的牛皮本,最后一頁貼著張合照——年輕的爺爺抱著個小女孩,女孩手里舉著只紅襪子,眉眼像極了艾莉森的妹妹。
“所以你選擇留下,是為了記起這些?”艾莉森摸出手機(jī),那張醫(yī)院的照片還在,盧卡斯手里的賀卡上,妹妹畫了兩只手牽著紅襪子,旁邊寫著“等你記起來”。
“不,是為了讓你不用一個人記?!北R卡斯走到她面前,將第四只襪子接過去,輕輕塞進(jìn)她口袋,“爺爺說,第四只襪子從來不是‘守護(hù)者的標(biāo)記’,是‘一起走下去的船票’?!?/p>
他轉(zhuǎn)身推開閣樓門,晨光正從天窗斜切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出長長的光帶。暗格里的木箱已經(jīng)完全合上,三十六個紅襪子在里面安靜躺著,像一串被時光珍藏的約定。
艾莉森翻開妹妹留下的紙條,背面還有一行小字:“姐,努力找到真相的路上,別忘了抬頭看看身邊的人?!彼ь^時,盧卡斯正蹲在壁爐前,用小鏟子撬動左邊第三塊磚,磚縫里露出塊油紙,裹著的姜餅果然烤焦了邊角。
“嘗嘗?”他遞過來一塊,眼里帶著狡黠的笑,“你妹妹說,烤焦的才夠甜。”
艾莉森咬了一口,焦糖的香氣混著微苦的焦味在舌尖散開,像極了這些天的滋味——有恐懼,有迷茫,卻在最后嘗到了藏在苦澀里的甜。樓下的留聲機(jī)不知何時換了唱片,《平安夜》的旋律混著兩人的笑聲,漫過積灰的家具,漫過窗臺上融化的雪水,漫過那些寫滿選擇與努力的紅襪子。
她低頭在筆記本上寫下第二行字:“原來最好的選擇,從來不是‘留下’或‘離開’,而是有人陪你把每個選擇,都走成值得的模樣?!?/p>
口袋里的第四只襪子輕輕動了一下,像是在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