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有些理解,注定要等到來不及的時候,才在寂靜里發(fā)出回聲。就像此刻壁爐里的火焰徹底熄滅,黑暗漫過腳踝時,她終于聽懂了那些未說出口的話——那些被“我以為”掩蓋的孤獨,早就在每個圣誕夜,長成了纏繞心臟的藤蔓。
樓梯上方的穿衣鏡,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裂痕里滲出的黑色液體,正慢慢爬上墻壁,在圣誕彩燈的映照下,畫出串歪歪扭扭的符號,像個永遠無法完成的句號。
警笛聲消失在雪霧里時,艾莉森才發(fā)現(xiàn)掌心的槲寄生漿果碎了。紫紅色的汁液滲進指縫,像洗不掉的血痕。她轉身回屋,玄關的登山靴不知何時被擺正了,鞋尖齊齊對著樓梯口,像在等待主人歸來。
“別裝了。”她對著空氣說,聲音比壁爐里的灰燼還冷。穿衣鏡上的裂痕在擴張,邊緣凝著層薄冰,“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愧疚?”
鏡中突然騰起白霧,盧卡斯的輪廓在霧里沉浮,這次他手里多了個相框——是他們剛認識時拍的,背景是喧鬧的圣誕市集,他正舉著擋鏡頭,笑得像個孩子?!澳憧矗彼穆曇魩еN詭異的溫柔,“那時候你說喜歡我眼里的熱鬧?!?/p>
“那時候我不懂,”艾莉森扯下墻上的圣誕襪,里面的糖果滾了一地,“熱鬧是給別人看的,孤獨才是你藏在鏡頭后的真樣子。”她忽然想起盧卡斯總在深夜修片,電腦屏幕的藍光映在他臉上,像給悲傷蒙了層薄紗。她那時總催他早點睡,卻沒發(fā)現(xiàn)他修的每張雪景里,都藏著個模糊的人影——那是他早逝的弟弟,死于十年前的圣誕雪崩。
鏡中的白霧突然散開,露出片熟悉的山林。盧卡斯站在雪地里,身邊蹲著個穿紅棉襖的小男孩,正舉著片槲寄生傻笑?!八傉f要在鷹嘴崖種滿槲寄生,”盧卡斯的聲音在發(fā)抖,“說這樣雪就不會吃人了?!?/p>
艾莉森的膝蓋撞在茶幾上,痛得眼前發(fā)黑。她終于明白為什么盧卡斯每年圣誕都要去山里——不是拍麋鹿,是去赴一個十年前的約定。那些被她斥為“陰郁”的照片,全是給弟弟的回信。
“你從來沒問過我鏡頭里拍的是誰?!辩R中的影像開始扭曲,小男孩的身影漸漸透明,“你只是把你的溫暖,硬塞進我需要的留白里?!?/p>
突然有冷風從門縫鉆進來,吹得圣誕樹上的鈴鐺瘋狂作響。艾莉森看見沙發(fā)底下露出半截日記本,紙頁被風吹得嘩嘩響。她伸手去夠,指尖剛觸到皮質封面,整本書突然自燃起來,灰燼里飄出張紙條:“合群是面具,獨處才是回家的路?!?/p>
樓梯再次吱呀作響。這次是實實在在的腳步聲,從二樓慢慢往下走。艾莉森僵在原地,看著槲寄生花環(huán)下走出的人——盧卡斯穿著那件沾泥的大衣,圍巾上的雪還沒化,只是臉色白得像紙。
“你回來了?!彼穆曇粝裆虽P,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現(xiàn)實。
盧卡斯沒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打開的瞬間,艾莉森看見片壓干的槲寄生,夾在兩張照片中間——一張是今年的鷹嘴崖,雪地里種滿了小小的槲寄生幼苗;另一張是她去年織的圍巾,被他系在崖邊的樹干上,在風雪里飄成抹溫暖的紅。
“我以為你不會懂?!彼K于開口,眼角的紋路里盛著水光,“所以沒敢告訴你?!?/p>
壁爐里的余燼突然爆出點火星,照亮了他手腕上的紅繩——和相機殘骸旁那片槲寄生的繩子一模一樣。艾莉森突然笑了,眼淚卻掉了下來。原來有些理解從不需要刻意追趕,就像此刻窗外的雪停了,月光穿過槲寄生的縫隙,在他們之間織成透明的網。
鏡面上的裂痕還在,但滲出的液體變成了透明的水珠,順著鏡框滴落在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濕潤的痕跡。就像那些曾經橫亙在彼此之間的誤解,終于在寂靜的圣誕夜,慢慢融成了可以觸摸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