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又起了,山頂?shù)乃芍蔚酶?,像是有人在點頭。晨霧還沒散盡,沾在林天的發(fā)梢上,涼絲絲的,
混著山間特有的草木氣息。他倚著曬谷場邊的老槐樹,把剛從竹籃里摸出的山楂塞進嘴里,
牙齒咬破薄脆的果皮,酸甜的汁水瞬間在舌尖漫開這是昨兒和阿望在山坳里摘的,帶著點露水的清冽。
這味道沒散,衣兜里揣著的糖餅又漏出甜香。是王嬸子早上塞給他的,芝麻混著紅糖,烤得外皮焦脆,
咬一口能掉渣。再往曬谷場那頭看,李伯正蹲在火堆旁翻烤紅薯,焦黑的外皮裂開小口,金黃的薯肉冒著熱氣,甜糯的香氣順著風飄過來,繞著他的鼻尖打了個轉(zhuǎn)。
三種味道在舌尖纏在一起,酸的清甜的醇、香的暖,竟成了春山獨有的滋味。
林天忽然就懂了陳叔臨走前說的話。去年冬天陳叔去城里治病,他送老人到山腳下,陳叔攥著他的手嘆氣,
說總怕這寨子留不住年輕人,怕春山的根要斷??纱丝田L里的味道。
曬谷場邊傳來的笑鬧聲,還有不遠處田埂上扛著鋤頭走過的身影,都像是一雙雙無形的手,把“根”這個詞按進了?
他心里原來根從不是埋在土里的死物,是王嬸子遞糖餅時眼角的皺紋,是李伯烤紅薯時哼的老調(diào)子,是寨里人扛著日子往前走時,腳步踏在田埂上的聲響。
“林哥!你看我這套劍法!”阿望的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小家伙又跑回曬谷場中央,手里的木劍是林天去年給他削的,
劍穗上系著的紅布條,是陳叔舊棉襖上拆下來的布。
此刻金紅色的晨光正落在阿望身上,他扎著馬步揮劍,紅布條被風扯著,飄得比山頂?shù)乃芍€高,像一團跳動的火苗。
林天望著他的背影笑了。阿望總說要去城里學真功夫,可每天早上還是會蹲在李伯身邊等紅薯,傍晚跟著寨里的老人學編竹筐,就連這木劍,也舍不得丟。
他抬眼望向遠處,連綿的春山被晨光染成了金綠色,山腳下的寨子里,
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冒起了裊裊炊煙,煙柱被風揉成輕煙纏在樹梢上繞著曬谷場轉(zhuǎn)。
風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溫和得像曬谷場的陽光,落在他耳邊,落在阿望的笑聲里,落在炊煙飄起的每一個角落。那是陳叔的聲音,是去年冬天在山腳下,老人望著春山說的話——
你看春山這根,扎得穩(wěn)著呢你看春山這根,扎得穩(wěn)著呢林天伸手摸了摸衣兜里的糖餅,還帶著余溫。
他朝著阿望喊:“練完劍過來,李伯的紅薯該好了?!毙〖一锎嗌貞寺?,木劍上的紅布條晃得更歡了。風又起,
山頂?shù)乃芍又危袷窃邳c頭,又像是在應和著什么。遠處的春山靜默矗立,炊煙在山間繚繞,曬谷場的香氣越飄越遠,把春山的根,扎得更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