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好像活不了多久了．．（第1頁）

消毒水的氣味混著小姑身上的香水味，在病房里發(fā)酵成酸澀的苦。我盯著她新做的美甲，淡粉色甲片上鑲著細碎的鉆，和她手機殼上磨掉漆的卡通貼紙格格不入。她正把保溫桶里的小米粥吹涼，勺沿磕碰瓷碗的聲音，像極了小時候她來我家時，偷偷往我書包塞糖果的動靜。

“趁熱喝?！毙」冒焉鬃舆f過來，我卻看見她無名指上的戒痕，那圈蒼白的皮膚像道永遠無法愈合的疤，手機在枕頭下震動，是銀行到賬提示音。2000塊的數(shù)字刺得眼睛生疼，我想起上次在商場偶遇，她站在打折區(qū)反復比對吊牌的模樣。

“小姑你說我會不會得什么病了?！?/p>

小姑遞勺子的手突然頓住，粉色甲片在瓷碗邊緣刮出刺耳聲響?！皟粝瓜耄彼阎嗤易爝吽?，香水味混著熱氣糊在臉上，睫毛卻垂下來遮住眼睛，“就是腸胃著涼，輸兩天液就好?！笨晌叶⒅得榘咨珷I養(yǎng)液袋的眼神，像只被踩住尾巴的貓。

下午護士來拔針時，主治醫(yī)師夾著病歷本跟進來。陽光從百葉窗斜切進病房，在他锃亮的皮鞋上晃出光斑?！安±斫Y果出來了，胃竇部惡性腫瘤?！贬t(yī)生推了推眼鏡，圓珠筆在報告單上劃出沙沙聲，“不過發(fā)現(xiàn)得還算早是可以治療的。。。。。?！?/p>

小姑是傍晚提著保溫桶回來的，卷發(fā)被汗水壓得塌在額角?！岸吓殴菧?，燉了兩小時?！毙」孟崎_蓋子時，我瞥見她無名指上的戒痕又紅了一圈，像是反復摘戴戒指磨破的。當她幫我掖被角時，目光突然釘在我脖子上，那里還留著上吊時繩子勒出的青紫色痕跡，和手腕內(nèi)側的疤。

“這是怎么弄的？”小姑聲音發(fā)顫，指尖懸在傷痕上方，始終不敢落下。我別過臉去，盯著輸液管里懸浮的氣泡。窗外的樹葉被風吹得嘩啦響，那天也是這樣的風，我把刀片按在手腕上時，風正熱浪著雪粒往窗戶縫里鉆?！八さ摹！蔽页哆^被子蓋住手腕，喉嚨發(fā)緊，“不小心磕著了?！?/p>

小姑盯著我脖頸淤青的目光灼燒般滾燙，最終卻只是抿緊嘴唇，將保溫桶里的排骨湯盛進碗里。瓷勺與碗沿碰撞的脆響在寂靜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她垂眸攪動熱氣的模樣，讓我想起小時候她替我吹涼燙嘴的面條。我望著小姑后頸被卷發(fā)壓出的褶皺也才意識到小姑也老了。

她離開時帶走了臟掉的毛巾，轉身瞬間，我看見她美甲剝落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輸液架。病房門閉合的聲響像一聲嘆息，空調出風口的風掠過脖頸，勒痕處泛起細密的麻癢。床頭的排骨湯還冒著熱氣，蒸騰的水霧模糊了床頭的鏡子。

手機在枕頭下震動，是信用卡還款提醒。點開小姑轉賬的2000元記錄，數(shù)字下方的備注寫著“買點東西補補”。

傍晚的陽光斜斜切進病房，在地面投下長長的陰影。護士來換輸液瓶時，我盯著她胸牌上的姓名，突然想問，如果人注定要成為別人的累贅，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該掙扎。輸液管里的營養(yǎng)液一滴一滴墜入血管，像極了那天刀片劃開皮膚時，血珠滾落的節(jié)奏。

深夜的走廊傳來值班護士的腳步聲，我數(shù)著天花板的片數(shù)，聽見隔壁病房家屬壓抑的啜泣。

第二天清晨，保潔阿姨推著清潔車經(jīng)過，揚起的灰塵在光柱里翻飛。我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想起自殺未遂那天，也是這樣渾濁的天色。床頭柜上小姑帶來的蘋果已經(jīng)氧化出褐色斑點，像極了她眼角藏不住的細紋。

晨光像摻了沙的水，透過百葉窗漏進病房，在床單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胃部的鈍痛從凌晨開始就沒停過，像有人攥著生銹的鐵絲在胃袋里攪動。我盯著輸液管里懸浮的氣泡，數(shù)到第三個時，突然覺得連呼吸都是件費力的事。

保潔阿姨車輪碾過門檻的顛簸震得床頭柜發(fā)顫，小姑帶來的蘋果滾落在地，褐色的氧化面貼著瓷磚，像塊永遠長不好的痂。護士進來量體溫，金屬探頭塞進腋下的涼意讓我想起刀片貼著皮膚的觸感。她翻看記錄本的沙沙聲里，我聽見自己沙啞的心跳，在胸腔里撞出空洞的回響。

手機電量只剩8%。小姑轉賬的2000元在余額里閃著刺目的光，備注欄的“買點東西補補”被我反復劃開又合上，像道永遠愈合不了的傷口。病房里靜得能聽見走廊盡頭的開水房傳來咕嘟聲，每一聲都砸在耳膜上，震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午后的陽光把輸液架的影子拉長，斜斜覆在臉上。我望著天花板上蜿蜒的水漬，突然想起小時候躺在小姑家的涼席上數(shù)星星。那時她的戒指還會在月光下反光，而現(xiàn)在，無名指上的戒痕和我手腕的疤一樣，成了永遠褪不去的印記。胃袋突然抽搐起來，我咬住嘴唇嘗到血腥味。

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滴答聲里，胃部抽搐的疼痛像漲潮的海水漫過神經(jīng)。我摸出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刺得眼睛生疼，相冊停在去年偷拍她的那張截圖，她分享的黑眼圈照片，像素模糊卻讓我反復看了無數(shù)遍。手指懸在對話框上方，我卻不知道聊什么。

陽光把輸液架的影子拉得老長，斜斜蓋在臉上。我盯著天花板水漬暈染的紋路，突然慶幸她沒答應。要是在一起，此刻她看著我都是疤痕的手，越來越憔悴的臉，聽我因為疼痛發(fā)出壓抑的呻吟。光是想象這個畫面，就比胃部的絞痛更讓人窒息，她會很擔心的，拒絕我實在是太好了，我不想叫她看見我的這副模樣。。。。

手機電量跳到5%，自動開啟省電模式，我開始發(fā)呆，我這樣的人，連被愛的資格都像是偷來的。

風卷著消毒水味灌進病房，床頭蘋果已經(jīng)被我扔進了垃圾桶，我翻出珍藏的聊天記錄，那些她分享日常的瑣碎片段，此刻卻像鋒利的刀片。原來我們之間隔著的從來不是屏幕，而是兩個世界的重量。

深夜護士來換藥，手電筒的光束掃過手機屏幕時，我慌忙把它倒扣。黑暗中，表白信里那些熾熱的字句在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我愛的只有你別把我從你的世界抹去"，多可笑啊，如今連自己的世界都搖搖欲墜，還談什么闖入別人的人生。胃袋突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我咬住被角，嘗到咸腥的血和酸澀的絕望。

我盯著輸液管里懸浮的氣泡，突然明白她的拒絕是種救贖。如果真的在一起，我大概會在某個深夜，帶著滿身的病痛和債務，成為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而現(xiàn)在，她可以繼續(xù)和她的朋友分享日常，寫她的小說，我不配被愛。。。。

陽光再次透過百葉窗時，手機徹底黑屏。我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極了表白失敗那晚的夜色。原來有些錯過，是命運慈悲的溫柔。我合上眼睛，任由胃部的疼痛將意識淹沒，在黑暗里輕輕對自己說：就這樣吧，別再拖累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