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電話斷了?!坝譀]錢了?”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背景音里傳來小孩的哭鬧,“我這個月工資還沒發(fā),你能不能。。。。。?!薄熬鸵话??!蔽覔屩f,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我生病了,藥費還差一點。”
又是漫長的沉默。我盯著便利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頭發(fā)黏在額角,黑眼圈深得像被人揍了一拳?!皨屒竽懔?。”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說完才驚覺自己在發(fā)抖。
手機震了一下,轉(zhuǎn)賬提示跳出來。媽媽緊接著發(fā)來消息:“這是我這個月的公交錢,你省著點花。你爸再婚了,你別去打擾他。。。。。?!焙竺娴淖衷谟昴焕锬:梢黄叶自谂_階上,額頭抵著冰涼的膝蓋,突然很想把自己蜷成小時候的樣子,那時爸爸會把我舉過頭頂,媽媽會追在后面嗔怪“小心摔著”。
雨越下越大,我數(shù)著微信余額里的128。6元好迷茫。
我又從煙盒里面拿出了一根煙,點燃時“嗤”地炸開火星。便利店暖黃的燈光透過雨簾,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到幾乎要夠到記憶里那個穿著筆挺西裝、被父母簇擁著的小男孩。
雨在下午停了大概一兩點左右,我爸給我發(fā)了消息,叫我去商場1樓找他,他給我買穿的,還有請我吃頓飯,
手指反復(fù)摩挲著手機屏幕上爸爸的消息,玻璃映出我眼下青黑的陰影,衣柜里那件落灰的西裝突然變得刺眼,我扯出件皺巴巴的黑色半截袖套上為了遮一下手上的疤痕,我還專門穿了一個防曬袖,白色運動褲膝蓋處泛著洗不凈的灰,磨破的aj鞋帶打了好幾個死結(jié),這雙鞋是十五歲生日時爸爸送的,那時他摸著我頭說"我兒子穿什么都帥"。
商場距離我自己的房子大概有4km,我走了好久,終于到了商場,我坐在公共座椅上玩著手機,直到聽到我爸的一聲"在這兒!"爸爸的聲音混著商場廣播傳來,他身后跟著拎滿購物袋的陌生阿姨,小女孩咬著冰淇淋。
“磨磨蹭蹭干什么?”爸爸皺眉看著我沾滿泥點的鞋尖,皮不耐煩地在大理石地面敲出聲響。阿姨懷里的小女孩突然指著我防曬袖邊緣露出的疤痕咯咯笑,笑聲像根細針扎進耳膜。我下意識扯了扯袖口,卻被爸爸拽進1樓的衣服店。
“這件,還有那件?!卑职蛛S手扯下兩件衛(wèi)衣甩給我,價簽掃過手背生疼。試衣間燈管滋滋閃爍,鏡里的人裹在寬大的衣服里像具空殼。拉鏈拉到一半時,冠心病的絞痛突然襲來,我扶著墻悶哼出聲,聽見門外傳來小女孩的抱怨:“爸爸好慢,我要去買樂高?!?/p>
“快點行不行?”爸爸的催促混著踢門聲,震得鋼架上的衣服簌簌發(fā)抖。我胡亂套上衣服走出去,衣角還卡在褲子里。阿姨上下打量我:“這顏色顯舊,換件亮色的吧?!卑职忠呀?jīng)掏出手機刷新聞,頭也不抬:“隨便吧,結(jié)賬。”
我爸到到最后是帶了我去4樓吃火鍋,火鍋店蒸騰的熱氣里,爸爸的筷子始終在小女孩碗里穿梭。毛肚、蝦滑堆成小山,而我年前的碗里就只有幾片菜葉。
“多吃點?!彼K于扔來一筷子肥牛,油花濺在我袖口,暈開深色的污漬。阿姨溫柔地給小女孩擦嘴,鉆戒在暖光燈下晃得人眼疼,恍惚間想起小時候媽媽也是這樣,用手帕輕輕擦掉我嘴角的飯粒。
“最近在寫什么?”爸爸突然開口。
“沒寫。”我喉嚨像塞著浸滿辣椒油的棉花,咽下這句話時疼得眼眶發(fā)酸。小女孩突然打翻飲料,橙色液體在桌面上蜿蜒,倒映出爸爸瞬間皺起的眉。
“去幫妹妹收拾干凈?!彼麑χ覔P了揚下巴,仿佛我是餐廳的服務(wù)生。突然想起當(dāng)時我寫這本小說第一次賺到的錢大概是190塊錢左右,我給他買了一個打火機,價格我也記得很清楚,是72塊錢一個,那天爸爸驕傲地向朋友介紹“我兒子以后是大作家”,此刻那些話和眼前的火鍋湯底一樣,翻滾著、沸騰著,最后只剩刺鼻的辛辣與苦澀。
從商場走出來時,暮色已經(jīng)濃稠得化不開。攥著皺巴巴的塑料袋,新衣服的標(biāo)簽還扎著掌心,身后傳來爸爸發(fā)動車子的聲音,卻沒聽見車窗搖下的動靜。潮濕的風(fēng)裹著汽車尾氣灌進喉嚨,我數(shù)著人行道上的方磚往前走。
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在積水里碎成扭曲的光斑。突然想起用第一筆稿費給爸爸買打火機那天,他舉著打火機向朋友炫耀的模樣。
拐進老舊小區(qū)時,樓道里的聲控?zé)粢琅f沒亮。扶著黏膩的扶手往上爬,推開門,腐壞的水餃味混著霉味撲面而來,冰箱壓縮機發(fā)出垂死般的嗡鳴。
蜷縮在沙發(fā)上,摸出一根煙。火苗明明滅滅,最終在顫抖的指間熄滅。窗外又飄起細雨,打在生銹的防盜窗上,從被拒絕的深夜到廉價的新衣,從火鍋桌上的冷落到雨夜的獨行,每分每秒都在提醒我:那個穿著筆挺西裝的少年早已死了,剩下的,不過是一具在生活泥沼里越陷越深的軀殼。
我只能說這些都是真的。。。。我可以拿我自己的命發(fā)誓。。。我寫的沒有半點假。。。。好像這時候有一個人。能強勢的掐滅我的煙,然后輕輕的從后面抱住我然后說不要怕,不要怕,可是我知道這些東西也僅限于是在我的幻想。。。?;蛘呶业膲簦瑝粜蚜酥?,我依然是在這個屋子里面,自己一個人過著沒有希望的日子,有時候反而是死對于我來說是一種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