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鎖了300年的心（第2頁）

曉冉蹲下身，撥開墳頭半枯的草，露出發(fā)黑的泥土里摻著的絲絨殘片，青碧色的，是當年姜家女子最愛的衣料。她指尖一碰，那殘片便化作飛灰，只留下一點冰涼的觸感，像摸到了三百年前的雪。

“石壁上的字被人鑿過三次?！碧K驚鴻指著墳后那面斑駁的山壁，聲音發(fā)顫，“第一次刻的‘梁郎負我’，被人用刀鏟平了，留下深淺不一的坑；第二次刻的‘姜女泣血’，又被鑿掉，石屑里還凝著暗紅的印子，像是血滲進去的；最后這次……”她頓了頓，喉間發(fā)緊，“刻的是‘阿鸞’，刻得太深，連石頭都在疼?！?/p>

梁平忽然盯著墳頭那圈被踩得發(fā)亮的土，那里的草從來不長，像是被無數(shù)雙鞋碾過。他想起族里老人口中最慘烈的那段往事——

當年姜家有女名阿鸞，是驚才絕艷的陣法奇才，一手“九連環(huán)”陣術(shù)冠絕天下。她與梁家公子梁硯私定終身時，曾將祖?zhèn)鞯摹巴呐濉迸蓛砂耄话虢o了他，一半自己戴著，說“生生世世，以此為憑”。可梁家為攀附權(quán)貴，轉(zhuǎn)頭便接了吏部尚書的賜婚，要娶的是丞相千金。

阿鸞得知消息那天，正站在梁家大宅外的雪地里，手里攥著給梁硯繡了半年的《春江燕歸圖》掉在泥里。她沒哭，只是轉(zhuǎn)身回了姜家，當著全族的面，將那半塊同心佩扔進熔爐，重鑄了一枚“鎖心符”——不是用來護佑，是用來剜心的。

“她把姜家女子的才情和剛烈寫到極致，她不是困著梁家，而是用自己的魂魄，鎮(zhèn)住了姜家梁家后世的恩怨，只要寫她的故事和慘烈的結(jié)局，其他的都可以保留?！?/p>

梁平望著那座墳，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個雪夜。阿鸞穿著單薄的青衣，站在梁家大宅外，手里的同心佩碎成了齏粉。她看著梁硯穿著大紅喜服，從她身邊走過，連頭都沒回。那天的雪下得極大，埋了她的膝蓋，也埋了她未說出口的那句“我不恨”。

“她布的不是陣。”梁平聲音發(fā)啞，“是用自己的魂魄，把三百年的疼，刻進了石頭里，刻進了兩家人的骨血里?！?/p>

霧氣漫上來，打濕了所有人的睫毛。五個姐姐的身影在霧里若隱若現(xiàn)，她們手里攥著的，是沒送出去的書信，是揉皺的詩箋，是斷了線的玉佩。她們望著那座墳，眼里的淚像晨霧一樣，凝在眼眶里，不敢掉下來。

有些傷，是刻在骨頭上的，三百年，磨不掉。白云山坳的晨霧總帶著一股子化不開的冷，像三百年前那個雪夜，凍透了骨髓的涼。

梁平站在那座無碑的土墳前，指尖剛碰到墳頭的土，就覺出不對勁——這土太實了，實得像被無數(shù)只腳碾過，連草都不肯在這里扎根，三百年了，連風都繞著走。

“你看這松柏?！碧K驚鴻忽然開口，聲音被霧裹著，發(fā)飄。她指著墳周圍的老松，每一棵都長得歪歪扭扭，枝椏虬結(jié)，像被人硬生生擰過，“是‘縛靈松’，專鎖魂魄的，當年栽的時候，每棵樹下都埋了東西?！?/p>

曉冉蹲下身，撥開墳頭半枯的草，露出發(fā)黑的泥土里摻著的絲絨殘片，青碧色的，是姜家女子最愛的衣料。“是‘碧霞綾’，沾水不腐，遇血更艷。”她指尖一碰，那殘片就化作了灰，“當年……定是死得極慘。”

林薇望著石壁上被鑿了又刻、刻了又鑿的痕跡，那里的石頭坑坑洼洼，像一張被揉爛又展開的紙。最深的那道刻痕里還凝著暗紅，三百年了，雨水沖不透，寒風刮不凈，是血滲進去的。

“聽老輩人說，阿鸞是姜家最驚才絕艷的女子?！绷浩降穆曇舭l(fā)啞，“一手‘九連環(huán)’陣法冠絕天下，能讓山石移位，江河改道?？伤灰@些，她只要梁硯的心?！?/p>

梁硯是梁家獨子，那時梁家還不是望族，只是個守著祖業(yè)的小戶。阿鸞初見他時，是在白云山的論陣會上，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布袍，手里攥著半塊竹片，正在地上畫陣圖。她站在人群里，看了一眼就挪不開步——不是因為他的陣術(shù)，是他畫到關(guān)鍵處，指尖被竹片劃破，血珠滴在陣圖上，竟讓死陣活了半分。

后來他們常在山坳里相會，他教她辨地脈，她傳他布奇陣。他說等他考中功名，就求娶她；她說等他功成名就，就把“九連環(huán)”陣譜給他。那時的月光總很軟，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連風都帶著甜。

可梁家突然被卷進了黨爭，一夜之間，梁父被誣通敵，全家入獄。阿鸞闖天牢去救他，用自己的陣術(shù)換了梁硯一命，代價是姜家舉族作保，從此依附權(quán)貴。她以為這樣能換他平安，卻不知這只是開始。

梁家出獄后，轉(zhuǎn)頭就接了吏部尚書的賜婚。送聘那天，十里紅妝從姜家門前過，阿鸞站在樓上，看著那頂八抬大轎，轎簾里伸出一只戴著金鐲的手，不是她的。

“她燒了所有他送的東西?！绷浩街钢谏献钌畹目毯郏抢锏摹鞍Ⅺ[”二字被鑿得極深，邊緣崩裂，“包括那幅他畫了三年的《春江燕歸圖》，燒的時候，火光映紅了半個夜空。她把自己關(guān)在繡樓里，用針蘸著血，在絹上繡他的名字，一針下去，指尖的血染紅了半幅繡品，直到血盡而亡。”

“她死那天，白云山的雪下了三尺厚?！睍匀降穆曇魩е耷?，“姜家發(fā)現(xiàn)時，她已經(jīng)硬了，手里還攥著半塊碎裂的同心佩，是他當年送的定情物。他們把她葬在這里，可她的魂魄不肯走，怨氣太重在墳里聚成了鎖心陣——梁家女子若動情，心口就像被無數(shù)根針在扎；姜家男兒若動心，夜里就會夢到她燒圖時的火，活活疼醒?！?/p>

“她不是要困著誰?！绷浩酵瞧冀K不散的霧，“是她的疼太沉了，沉到三百年都化不開，只能壓著兩家人，一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