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現(xiàn)實(shí)和沉迷（第1頁）

侍女端著剛溫好的酒壺，穿過喧鬧的庭院——今日是韓衡的生辰，相邦府遣了仆役來幫忙布置，掃地的、掛畫的、擺宴席的，來來往往熱鬧得很?？伤劢堑挠喙鈷哌^正屋，見韓衡正獨(dú)自坐在案前，對著一卷星圖出神，仿佛這滿院的喧囂都與他無關(guān)。

她心里悄悄泛起一絲甜。

當(dāng)初她求著進(jìn)別館時，管家曾說“公子喜靜，身邊最多留兩個仆役”，可她來了沒三月，那兩個仆役就被韓衡以“活計(jì)不多，不必浪費(fèi)人力”為由打發(fā)走了。后來相邦府又要派幾個侍女來，也被他婉拒了，只說“有一個打理書房就夠了”。

夠了？她偷偷抿了抿唇。這別館雖不大，可每日灑掃、整理書簡、準(zhǔn)備膳食，哪樣不是繁瑣活計(jì)？他偏說“夠了”，偏就留了她一個。

就像此刻，滿院的仆役忙著布置，他卻只讓她進(jìn)正屋伺候。她斟酒時故意慢了些，袖口的流蘇輕輕掃過他的手背，他指尖微頓，卻沒像往常那樣移開，只是低聲道：“今日的星軌有些異常，昴宿的位置比測算的偏了半分?！?/p>

她聽不懂這些，卻順著話頭問：“那……要緊嗎？”

“說不準(zhǔn)。”他抬頭看她，目光落在她鬢邊的珠花上——那是她今早特意戴上的，珍珠是父親從東海尋來的，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他看了片刻，忽然道，“這珠子的光澤，像極了昴宿的亮星?！?/p>

又是星星。她心里嗔怪，臉上卻笑盈盈的：“公子喜歡？那我明日換顆更大的來?！?/p>

他愣了愣，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什么，耳根微微泛紅，慌忙低下頭去看星圖：“不必了……我只是隨口說說?！?/p>

她看著他這副模樣，差點(diǎn)笑出聲。轉(zhuǎn)身去端點(diǎn)心時，故意讓裙擺掃過他的膝頭，他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卻沒說什么。滿屋子的燭火明明晃晃，映著他清俊的側(cè)臉，她忽然覺得，這屋里的熱鬧，從來都不是給那些仆役的，是給她的。

不然，為何偏留她一個人在身邊？為何府里送來的新茶，他總讓她先嘗？為何她隨口提過喜歡院里的梧桐，他便讓人在窗下又種了一株？

這些事，他從沒說過緣由，可她心里清楚得很。就像他研究的星圖，那些星星的軌跡從不說謊，他的心意，也藏在這些細(xì)微的舉動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比星軌還清晰。

仆役在院外請示是否要開席，韓衡揚(yáng)聲道：“再等等?！比缓筠D(zhuǎn)頭看她，“你今日……換了新的香？”

她心頭一跳，面上卻故作平靜：“嗯，前幾日托人買的，公子若不喜歡，我明日就換回來?！?/p>

“不必?fù)Q?！彼曇舻统粒抗饴湓谒l(fā)間，“挺好的?！?/p>

三個字，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她心里像揣了團(tuán)暖爐。她低頭掩住唇角的笑意，端起酒壺重新斟酒，心里想：娘說他不食人間煙火，可他明明把所有的煙火氣，都留了給她一個人。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窗欞，與燭火交織在一起，像極了他藏在星圖背后的溫柔。這屋里的熱鬧，終究是他們兩個人的。

新鄭城的風(fēng)，近來總帶著些說不清的味道。申不害變法雖讓韓國國力蒸蒸日上，可相邦府與宗室的角力、舊貴族與新興士族的暗斗，早已像觀星臺的銅窺管，悄悄對準(zhǔn)了權(quán)力的中心。

而韓衡，這個手無實(shí)權(quán)卻博古通今的公子，成了各方勢力眼里最特殊的“活字典”。

晨起剛推開書齋門，就見相邦府的門客候在階下，捧著一卷新編的《刑律》竹簡，笑得恭敬：“公子學(xué)問精深，相邦特意讓在下送來，請公子看看這幾處條文，是否合于古禮、順乎天象？”

韓衡接過竹簡，指尖劃過“盜律”“賊律”的條目，只淡淡道：“律法當(dāng)以治世為本，與天象何干？此處量刑過重，恐失民心?！闭f著提筆刪改，渾然不覺門客眼底掠過的異色——相邦要的哪是改律法，是想借他的口，堵住宗室“變法違逆天道”的非議。

午后的陽光正好，宗室太傅又帶著家奴來了，送來一箱罕見的西域星圖，話里話外都在說“近來宮中怪事頻發(fā)，怕是地氣失衡，還望公子為宗室宅邸卜個方位”。韓衡鋪開星圖，注意力全在那些陌生的星座上，頭也不抬地回：“地氣流轉(zhuǎn)自有定數(shù)，與人宅無關(guān)。太傅若有空，不如多看看農(nóng)書，秋收將近了?！?/p>

太傅碰了個軟釘子，訕訕地走了。侍女在旁收拾茶盞，看著那些被冷落在角落的名貴禮盒，心里暗暗咋舌——這些人捧著金銀珠寶來，哪是真為請教學(xué)問，不過是想拉他站隊(duì)?？勺约夜?，偏偏像塊浸了水的石頭，油鹽不進(jìn)。

更讓人咋舌的是他對皇室的態(tài)度。

韓昭侯的小女兒，那位金枝玉葉的公主，前幾日帶著宮女，浩浩蕩蕩地來別館“請教星象”。公主穿著最華貴的錦袍，鬢邊插著孔雀石步搖，笑盈盈地說：“聽聞公子能算姻緣，可否為我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