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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里的人家（第2頁）

柳姑娘抬起頭，對上他清澈的眼睛，突然笑了。父母走后，她跟著哥哥顛沛流離，哥哥為了找吃的出門，從此再也沒回來。這些年她一個(gè)人守著小院，靠著草藥和接濟(jì)流民過活，夜里聽著風(fēng)聲總覺得孤單，連做夢都在找親人的影子。可石禾來了之后，柴房有了人氣，清晨有了煮粥的煙火，連壁虎爬過的沙沙聲都變得熱鬧。

他會在她曬草藥時(shí)，傻乎乎地蹲在旁邊幫忙撿掉落的葉片；會在她縫補(bǔ)衣裳時(shí)，舉著新長的手學(xué)她穿針，扎到手指也不哭，只是對著她傻笑；會在夜里她起夜時(shí)，突然從稻草堆里坐起來，含混地說“怕”，直到她拍著他的背說“不怕，我在”，才又乖乖躺下。

這些細(xì)碎的瞬間，像冬日的暖陽，一點(diǎn)點(diǎn)驅(qū)散了她心里的寒意。她給石禾剪頭發(fā)時(shí)，看著他露出的光潔額頭，突然想起小時(shí)候哥哥總愛揉她的頭發(fā)；她把熱粥遞給他時(shí)，看著他埋頭吃飯的樣子，像看到了父親當(dāng)年吃飯的模樣。原來家人的感覺，不一定是血脈相連，也可以是柴米油鹽里的陪伴，是危難時(shí)毫不猶豫的守護(hù)。

“石禾，”柳姑娘給他盛了碗新煮的粟米粥，里面臥了個(gè)雞蛋，“以后這院子，就是我們的家了?！?/p>

石禾捧著粥碗，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他似懂非懂地點(diǎn)頭，舀起一勺粥遞到柳姑娘嘴邊，傻呵呵地笑：“吃，甜。”

夕陽透過木窗灑進(jìn)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灶前的青磚上。斷刀“承影”靠在墻角，刀身的銀紋泛著暖光，梁上的壁虎探出頭，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亂世飄搖，可這一刻的小院里，有粥香，有笑語，有彼此守護(hù)的暖意——這便是她失散多年，終于重新尋回的，家的感覺。

晚飯過后，柳姑娘在院里收拾草藥，石禾蹲在旁邊幫她分揀枯葉。月光爬上院墻，灑在姑娘低頭忙碌的側(cè)臉上，把她的發(fā)絲染成銀白，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晚風(fēng)拂過，帶著絲瓜藤的清香，也吹動了她鬢邊的碎發(fā)。

石禾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直勾勾地看著她。新長的手臂懸在半空，手指微微蜷著，像是被什么燙到了似的。柳姑娘察覺到他的目光，抬頭笑問：“怎么了？扎到手了？”

他沒回答，只是盯著她的眼睛，瞳孔里映著月光和她的影子，平日里懵懂的眼神此刻竟多了幾分慌亂，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亮。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憋出一句話，聲音又輕又澀，帶著點(diǎn)自己都沒察覺的懊惱：

“你太美了……我怎么就慫了？”

柳姑娘愣了愣，隨即臉頰“騰”地紅了。她從沒聽過石禾說這樣的話，更沒見過他這副模樣——耳朵尖紅得發(fā)亮，眼神躲閃著不敢看她，新長的手緊張地抓著衣角，連指節(jié)都泛了白，活像個(gè)被心上人撞破心事的毛頭小子。

“你……說什么呢？”她低下頭，指尖捏著草藥的力道不自覺加重，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石禾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磕磕絆絆：“剛才……他們搶你，我該更早攔住的……可看到你被推上車，我腦子就空了……”他抓了抓短發(fā)，一臉懊惱，“明明手臂都長好了，明明刀也握得穩(wěn)，怎么看到你看著我喊‘石禾’，我就慌了呢？”

他忽然抬頭看她，眼里的慌亂還沒散去，卻多了幾分認(rèn)真：“你站在我面前，笑的時(shí)候，給我涂藥的時(shí)候，說‘這是家’的時(shí)候……都好看。好看得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p>

柳姑娘的心像被溫水泡過，又軟又暖。她看著眼前這個(gè)半傻半醒的漢子，看著他緊張得手足無措的樣子，忽然覺得，那些被《神魂顛倒功》奪走的記憶或許不重要了，那些江湖紛爭、地脈玄機(jī)也不重要了。此刻他眼里的慌亂與珍視，比任何甜言蜜語都要動人。

她走過去，輕輕握住他緊張得發(fā)僵的新手，指尖劃過他泛紅的耳根：“不慫。你護(hù)住我的時(shí)候，比誰都勇敢?！?/p>

石禾的臉更紅了，傻呵呵地笑起來，眼里的慌亂漸漸散去，只剩下純粹的歡喜。月光下，他新長的手臂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緊，像是握住了全世界的光。斷刀“承影”在墻角輕輕嗡鳴，像是在替他笨拙地應(yīng)和，晚風(fēng)里的絲瓜香，也變得甜絲絲的。

幾場霜落過后，小院的柴房里添了床新縫的棉絮，是柳姑娘用王都尉留下的綢緞改的。石禾裹著棉絮縮在稻草堆上，眼神比往日更顯懵懂，卻總在柳姑娘轉(zhuǎn)身時(shí)，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背影，像只守著骨頭的小狗。

這天清晨，柳姑娘剛把蒸籠端上灶臺，石禾就顛顛地跑過來，新長的手臂扒著灶臺邊緣，鼻尖湊到籠屜邊嗅了嗅?；\里蒸著紅薯和粟米糕，熱氣騰騰的甜香裹著白霧散開，他突然冒出一句：“你蒸糕的樣子……比灶臺上的火光還亮?！?/p>

柳姑娘正往灶里添柴，聞言手一頓，轉(zhuǎn)頭看他時(shí)，發(fā)現(xiàn)他眼睛亮晶晶的，嘴角還沾著昨晚的粥漬。她忍不住笑出聲，用布巾擦了擦他的嘴角：“哪學(xué)來的俏皮話？快拿去分給巷口的虎娃?！笔虆s不肯走，捧著剛出鍋的粟米糕，非要塞到她嘴邊：“你先吃，你吃了，糕才甜。”

自那以后，石禾像是找到了討好她的訣竅。柳姑娘坐在院里納鞋底，他蹲在旁邊撿線頭，撿著撿著就盯著她的手指看：“你的針走得比蝴蝶飛還好看。”柳姑娘被他說得指尖一顫，針扎到了手指，他慌忙撲過來，用新長的手捏住她的指尖吹氣，嘴里嘟囔著：“不疼不疼，你的手最軟了，針不敢扎的。”

有回柳姑娘去后山采藥，摘了朵野山茶別在鬢邊，回來時(shí)石禾正在院里曬草藥。他看到那朵花，突然扔下手里的草藥撲過來，圍著她轉(zhuǎn)了兩圈，拍手道：“花好看，你戴著更好看！比上次送你的野菊好看一百倍！”柳姑娘被他轉(zhuǎn)得頭暈，伸手扶著他的肩膀，卻見他從懷里掏出顆捂熱的野栗子，硬塞到她手里：“給你，甜的，配你?！?/p>

巷口的流民都知道，柳姑娘家的傻漢子最愛夸人。有次柳姑娘給虎娃的娘送草藥，石禾跟在后面，看到她彎腰給人遞藥的樣子，突然大聲說：“她彎腰的時(shí)候，頭發(fā)垂下來，像天上的云掉下來了！”虎娃娘笑得直不起腰，柳姑娘紅著臉拽他，他卻更來勁：“真的！她笑的時(shí)候，眼睛里有星星！”

柳姑娘嘴上嗔他“越來越傻”，心里卻暖得像揣了個(gè)小太陽。石禾的記憶越發(fā)模糊，連自己的名字有時(shí)都記不清，卻記得每天醒來要找她，記得她喜歡吃甜口的粟米糕，記得夸她漂亮?xí)r，她會紅著臉給他煮雞蛋。

這天夜里，柳姑娘翻出壓箱底的藍(lán)布，想給石禾做件新外衣。油燈下，她穿針引線的手被燈光染成暖黃，石禾湊在旁邊，手指戳著布料上的針腳，突然說：“你做衣服的樣子，比月光還溫柔?！绷媚锿Ｏ箩樉€，看著他懵懂卻認(rèn)真的眼睛，忽然覺得，所謂神魂顛倒，或許不是忘了前塵往事，而是把所有的心神，都落在了眼前人的一顰一笑里。

她把剛縫好的袖口湊到他眼前：“試試？”石禾乖乖地伸出新長的手臂，袖子剛套到手腕，他就抓住她的手不放，傻呵呵地笑：“你做的衣服，比棉絮還暖。你比衣服更暖?！?/p>

油燈的光暈在兩人之間流轉(zhuǎn)，斷刀“承影”靠在墻角，刀身的銀紋映著燈光，像是也在偷偷笑。窗外的月光灑進(jìn)來，把柳姑娘泛紅的臉頰照得透亮，她低頭繼續(xù)縫衣服，嘴角卻忍不住上揚(yáng)——這亂世里，傻氣也好，深情也罷，只要他眼里的光始終為她亮著，日子就總有甜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