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美穗剛把記錄呼吸頻率的本子摔在桌上,就被神木大雷的副官堵在了走廊里。副官手里拿著份燙金的文件,臉上堆著諂媚的笑,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得意:
“佐藤少佐,您還不知道吧?那位姜先生隨口答的那些問題,起碼挽回了我們好幾個師的損失!”
佐藤美穗愣在原地,手里的鋼筆“啪”地掉在地上:“你說什么?”
“就上華北方面軍面軍想強渡黃河,參謀部算了三天三夜,選定了三個渡口,都說萬無一失?!备惫俜_文件,指著上面的紅圈,“結果神木大人讓人把姜先生的話拿去比對——他不是說過‘漲潮前三天,蘆葦往岸上倒’嗎?咱們的人去黃河邊一看,他說的那處蘆葦蕩,最近天天往岸上歪,底下的泥沙都被沖松了,根本架不住浮橋!”
他越說越激動:“參謀部原來選的主渡口,正好是這種情況!要是真按原計劃渡河,浮橋一塌,河對岸的守軍再一炸,兩個師都得喂魚!就因為他一句話,咱們改了渡口,不僅沒損失,還端了對方的彈藥庫!”
佐藤美穗的手指冰涼,她想起那天姜山說這話時,正蹲在庭院里看螞蟻搬家,語氣漫不經(jīng)心,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還有上個月,華南那邊的叢林戰(zhàn),士兵總在沼澤地迷路,一個聯(lián)隊進去,出來只剩半個?!备惫儆址艘豁摚敖壬f他小時候放牛,‘蜻蜓蜻蜓往高處飛,就得趕緊往坡上跑,底下準是要漲水’。咱們的人一看,叢林里的蜻蜓果然總往樹冠上飛,跟著它們走,愣是避開了三處隱藏的沼澤,救回了整整一個整編師!”
他合上文件,笑得眼角堆起褶子:“現(xiàn)在軍部都傳開了,說姜先生是‘活的兵書’,一句頂一萬句。神木大人說了,就算不研究什么龍氣,光憑他這些‘過日子的理’,也得把人供起來——這可是能救命的寶貝!”
佐藤美穗站在原地,走廊的風灌進來,吹得她軍裝的衣角獵獵作響。她想起自己奉命記錄他的呼吸、他的夢境,想起研究員們對著他的只言片語歡呼雀躍,想起神木大雷那句“你嫁給他也行”——原來這一切,都不是瘋癲,是因為他真的“有用”,有用到能左右戰(zhàn)爭的走向,能讓幾個師的人命,系在他隨口一句話上。
可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她轉身往姜山的庭院走,腳步有些踉蹌。遠遠地,看見姜山正坐在廊下,手里拿著那根木簪,一遍遍地摩挲著,嘴里低聲念叨著什么。
她知道他在說什么。這些天,他夜里做夢,總喊“清辭”“八能”,喊“回家”。
一個只想回家的碼頭工人,隨口說的家常話,卻成了別人眼里能挽回幾萬條人命的“兵書”。這世道,真是荒唐得讓人心頭發(fā)冷。
佐藤美穗走到門口,停下腳步。姜山抬起頭,看到她,眼神里沒有驚訝,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又來問我什么?”他問,“今天是問我小時候尿床幾次,還是問我娘織的布是什么紋路?”
佐藤美穗張了張嘴,那些“記錄呼吸”“記錄夢境”的命令堵在喉嚨口,怎么也說不出來。她突然覺得,自己手里的記錄本,像塊燒紅的烙鐵。
“……今天不問了?!彼吐曊f,“給你帶了點櫻花餅,剛出爐的?!?/p>
姜山?jīng)]接,只是把木簪重新別回發(fā)髻:“我還是那句話,放我回去。我家八能該上學了,小兒子該長牙了,我媳婦一個人帶倆孩子,忙不過來?!?/p>
他的話很普通,普通得像碼頭邊的石子,卻讓佐藤美穗突然想起副官的話——他的話能救幾個師,卻救不了他自己回家的路。
她把櫻花餅放在石桌上,轉身往外走。陽光穿過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她此刻亂七八糟的心緒。
她不知道該怎么看待這個男人了。他是殺了少川的仇人,是軍部眼里的“活兵書”,是陰陽師們的“龍氣宿主”,可他自己,只想做個回家給兒子換尿布的爹。
而她,夾在這些身份中間,連一句“我放你走”都說不出口。因為她知道,外面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他,他的一句話能救幾個師,他的命,就比幾個師還金貴。
回家?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怕是比登天還難。
佐藤美穗站在廊柱后,看著庭院里的姜山。他剛練完拳,赤著上身,汗水順著結實的肌肉往下淌,在陽光下閃著光。算不上頂精致的五官,卻棱角分明,尤其是眉眼間那股子倔強,在眉眼時看著像頭蠻牛,此刻在東京的庭院里,竟透著點說不出的俊朗。
可最讓她移不開眼的,不是這些。是他練完拳,總會坐在石凳上,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沈清辭給他繡的荷包,他會對著荷包,嘴角慢慢漾開個淺淡的笑,那笑容里沒有戾氣,沒有倔強,只有藏不住的溫柔,像碼頭傍晚的炊煙,帶著股踏實的煙火氣。
她見過太多穿軍裝的男人,要么像少川小左那樣,把“帝國榮耀”掛在嘴邊,眼神里總帶著點倨傲;要么像神木大雷那樣,眼里只有算計,連笑都像是裝出來的??山讲灰粯?,他的喜怒哀樂都擺在臉上,想回家就直說,疼了會皺眉,提到兒子會發(fā)光——他活得像個人,不是個隨時上發(fā)條的機器。
“佐藤少佐?”副官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神木大人讓您過去一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