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刀行·俠影生
石禾再次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石室里。石壁上刻滿了扭曲的紋路,在火把的映照下像游動的蛇,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與青銅的氣息。為首的黑衣人摘了兜帽,露出一張布滿溝壑的臉:“這里是‘地脈閣’,藏著兵陰陽家千年的陣圖,卻無人能解。直到你的‘地脈陣’驚動了地脈,我們才尋到你。”
石室中央立著一塊巨大的龜甲,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甲骨文。石禾走近時,龜甲突然亮起微光,紋路竟與他田埂上畫的陣圖漸漸重合。他伸出僅存的右手撫上龜甲,那些晦澀的文字瞬間活了過來——“陽動為攻,陰靜為守”“順地脈者生,逆地脈者亡”,與他在田埂上悟出的道理如出一轍。
接下來的日子,石禾在石室里研習(xí)陣圖。黑衣人教他辨識地脈走向,解讀星象變化,而他總能從農(nóng)耕里找到對應(yīng):春耕播種是“布勢”,夏耘除草是“破障”,秋收囤糧是“固防”,冬藏休養(yǎng)生息是“蓄勢待發(fā)”。他用斷鋤在地上演練陣型,斷口處的鐵銹蹭在石地上,竟劃出隱隱的金光。
一年后,石禾走出石室時,腰間多了一把斷刀。那是從地脈深處挖出來的古刀,刀身斷了半截,卻在他手中泛著溫潤的光。黑衣人說這刀名“承影”,專承地脈之氣,斷口處恰合陰陽分界。他試著揮舞,斷刀劃過空氣時,竟能引動周圍的落葉旋轉(zhuǎn)成陣,如田埂間自動歸位的草木。
離開地脈閣那天,老黑衣人將一塊刻著“地脈令”的木牌塞給他:“地脈流轉(zhuǎn)之處,總有不平事。這刀,這陣,不是讓你布陣打仗,是讓你護一方水土安寧。”
石禾回到人間時,正值關(guān)中大旱,餓殍遍野。官府不僅不開倉放糧,反而強征民夫修行宮,逼得百姓賣兒鬻女。他走到一處被強占的農(nóng)田,看著干裂的土地和枯死的禾苗,斷刀突然在腰間震動。
夜里,他潛入官府糧倉,見糧囤高筑卻鎖著鐵鏈。石禾握緊斷刀,按照“陽疏陰密”的陣?yán)?,在糧倉周圍的地面上劃出淺溝。子時一到,月光順著溝痕流入糧倉,鐵鏈竟自行脫落,囤里的糧食順著地脈的走向,悄無聲息地流到了災(zāi)民聚集的山谷。
百姓只知夜里有“神助”,糧倉的糧食自己長了腳,卻不知是石禾用“地脈引流陣”救了他們。他躲在暗處,看著災(zāi)民捧著糧食哭泣,突然明白老黑衣人的話——真正的“陣”,從不是殺人的利器,是護生的屏障。
從此,江湖上多了個獨臂大俠。他總穿著粗布衣衫,背著半袋粟種,腰間別著把斷刀,專往災(zāi)荒戰(zhàn)亂的地方去。有貪官強占良田,他夜里在田埂上走一圈,第二天那地里準(zhǔn)會長出荊棘,讓貪官無從下犁;有亂兵劫掠村莊,他在村口畫個簡單的土陣,亂兵一踏入就像掉進迷宮,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總回原地。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看見他斷刀劃過的地方,草木會自動列隊,溪流會改道澆田,連風(fēng)沙都繞著他走。有人說他是山神轉(zhuǎn)世,有人說他會呼風(fēng)喚雨,只有石禾自己知道,他不過是把田埂上的道理用到了人間——就像種地要除雜草,人間也要鏟不平,道理是一樣的。
一次,他路過當(dāng)年從軍的戰(zhàn)場,見那里成了亂葬崗,怨氣沖天。石禾在山崗上埋下粟種,用斷刀劃出“陰陽調(diào)和陣”。三日后,崗上竟長出一片青麥,風(fēng)吹過麥浪,隱約能聽見逝者的嘆息化作麥香。他站在麥田間,斷刀輕顫,仿佛在與地下的地脈共鳴。
夕陽西下時,石禾背著粟種繼續(xù)趕路。他的身影在田埂上拉長,斷刀的影子與他的斷臂重疊,像一把完整的刀守護著土地。他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但腰間的斷刀會指引他——哪里有干裂的土地,哪里有哭泣的百姓,哪里有不平事,哪里就是他的田埂。
這世間的道理,本就藏在泥土里。種過地的人都知道,要想苗長得好,就得除盡雜草;要想人間安寧,就得鏟盡不平。獨臂大俠的刀斷了,但他的心沒斷,就像那些被踩倒又扶起來的禾苗,只要根還在,就永遠(yuǎn)向著陽光生長。而他從田埂上悟來的陰陽玄機,正隨著斷刀的寒光,悄悄護佑著這人間的煙火。
田埂血·刀心冷
石禾的名聲終究還是傳到了暗處。那些視他為眼中釘?shù)膭萘?,沒能在他身上討到便宜,便將主意打到了他最眷戀的地方——那片他與阿杏耕種的田埂。
初秋的傍晚,粟米剛泛黃,石禾背著半袋新收的糧食回家,遠(yuǎn)遠(yuǎn)看見村口的老槐樹下站著幾個陌生身影,黑袍上的云紋在夕陽下泛著冷光。他心里一緊,握緊了腰間的斷刀,腳步如疾風(fēng)般沖向家的方向。
推開院門時,他看見阿杏正被兩個黑衣人按在田埂邊,手里還緊緊攥著那袋準(zhǔn)備留種的粟米。為首的黑袍人手里把玩著一塊玉佩,正是石禾留在家里的星紋佩,玉佩邊緣沾著暗紅的血痕。
“石大俠果然重情義?!焙谂廴死湫?,“你破我糧倉,毀我礦場,斷我財路,以為躲在這田埂里就能安穩(wěn)?今日用你妻子的命,換你手里的地脈陣圖,劃算得很?!?/p>
石禾的斷刀“噌”地出鞘,刀身斷口處的寒光映著他充血的眼:“放了她,陣圖我給?!?/p>
“晚了?!焙谂廴送蝗粨]手,按在阿杏肩上的黑衣人猛地發(fā)力。阿杏卻在這時掙脫開來,像瘋了一樣撲向黑袍人,手里的粟米撒了一地,帶著泥土的清香:“石禾!別信他們!快走——”
利刃入肉的聲音很輕,輕得像風(fēng)吹過粟葉。石禾眼睜睜看著那把冰冷的匕首刺穿阿杏的后背,鮮血順著她的粗布衫往下流,染紅了腳下的田埂,也染紅了散落的粟種。阿杏倒在地上,最后看他的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那句沒說完的話:“等你……回家收粟米……”
“啊——!”石禾發(fā)出困獸般的嘶吼。斷刀在他手中爆發(fā)出刺眼的金光,地脈仿佛被激怒的巨龍,田埂突然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紋路,黑袍人腳下的土地瞬間塌陷,慘叫聲被泥土吞沒。他沖過去抱住阿杏,她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變冷,手里還死死攥著半粒染血的粟種。
那天夜里,田埂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石禾沒有掩埋阿杏,而是將她葬在了他們一起耕種的田里,用那袋染血的粟種圍在她的墳頭?;鹧嬗持帐幨幍淖笮浜湍樕系难郏?jīng)溫和的眼神里只剩下冰封的寒意。他蹲在墳前,用斷刀在地上刻下無數(shù)遍“阿杏”,刻痕深到滲出血水,與泥土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