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站在門口,看著石禾被姑娘們圍著,看著漢子們對石禾滿臉敬重,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外人。他那些詩詞歌賦,在真真切切的安穩(wěn)面前,竟如此蒼白無力。
石禾最終還是回了后山。他依舊每天種地,夜里琢磨怎么把地種得更好,只是莊里的三個姑娘,開始頻繁地往后山跑。柳姑娘給他縫補衣裳,針腳比從前更密;春桃給他送草藥,總不忘帶上塊熱餅;張玉瑤給他帶孩子們寫的字,說“你教他們種地,我教他們認字,咱們一起教”。
蘇文看著空蕩蕩的院子,聽著后山傳來石禾和姑娘們的笑聲,終于明白:他能哄得姑娘們一時迷醉,卻贏不了她們心里最踏實的依靠。這傻子的“種地”和“喜歡”,看似粗鄙,卻藏著亂世里最珍貴的真心,像地里的根,扎得深,拔不掉。
后來,蘇文悄悄離開了田莊,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石禾,依舊在后山種他的地,只是身邊多了三個系著紅繩的姑娘,她們陪著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聽他說“喜歡”,聽他講種地的規(guī)矩,把日子種得像后山的粟米一樣,飽滿又香甜。紅繩在手腕上晃啊晃,像在說:真心或許會被冷落,卻永遠不會被辜負,就像好地永遠長得出好莊稼,傻子的好,終究會被懂的人藏進心里,系在腕上,守一輩子。
蘇文離開田莊沒走多遠,越想越不甘心。他坐在路邊的石頭上,看著自己白凈的手,又想起三個姑娘手腕上的紅繩和眼里的溫柔,那點被石禾比下去的挫敗感,漸漸化成了更陰的算計。“不就是幾個村姑?”他冷笑一聲,“石禾能靠蠻力留住她們,我就能靠心思把她們拉回來?!?/p>
他轉(zhuǎn)頭去了鎮(zhèn)上,用身上最后一點銀錢打點了個小吏,換了身看起來更體面的長衫,還弄了本破舊的《農(nóng)桑要術(shù)》揣在懷里。等他再回田莊時,臉上沒了之前的怯懦,反而帶著股“為民請命”的懇切。
“石禾兄,三位姑娘,”他站在莊門口,對著出來的人作揖,“在下離開后思前想后,終究放不下田莊的安危。聽聞縣里要加征‘人頭稅’,每戶按人口繳銀錢,我特意去鎮(zhèn)上打聽,還求來了這本農(nóng)書,或許能幫大家多打些糧,湊夠稅錢?!?/p>
這話一出,三個姑娘頓時慌了。稅租已經(jīng)壓得人喘不過氣,再加人頭稅,莊戶們怕是真要活不下去。張玉瑤趕緊接過農(nóng)書,翻了兩頁:“這書……真能讓糧食增產(chǎn)?”蘇文點頭,眼神誠懇:“里面記載了‘輪作’‘追肥’的法子,只是需要精細操作,石禾兄性子爽朗,怕是難靜下心來琢磨?!?/p>
柳姑娘也急了:“那怎么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官差來抓人吧?”春桃攥著藥簍帶的銀錢,聲音發(fā)顫:“我這點草藥錢,根本不夠繳……”蘇文見她們上了心,便放緩了語氣:“別急,我可以教大家按農(nóng)書的法子種地,只是需要姑娘們幫忙記錄數(shù)據(jù)、調(diào)配肥料,這活兒精細,得細心人來做?!?/p>
三個姑娘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猶豫。石禾在后山種地雖踏實,可農(nóng)書里的法子她們聽都沒聽過,萬一真能增產(chǎn)呢?蘇文見她們動搖,又加了把火:“我知道石禾兄辛苦,可這亂世,光靠力氣不夠啊。等咱們用新法子種出糧食,繳了稅租,大家都能安穩(wěn),石禾兄也能少受些累?!?/p>
這話戳中了三個姑娘的心。她們怕石禾辛苦,更怕莊戶們受難,便答應(yīng)了蘇文:“那……我們幫你記錄,你可得好好教大家?!碧K文心里偷笑,臉上卻一臉鄭重:“自然,我定不會讓姑娘們和莊戶們失望?!?/p>
從那天起,三個姑娘果然不再頻繁往后山跑。她們每天跟著蘇文在莊里的田里忙碌,張玉瑤拿著紙筆記錄日出日落、澆水次數(shù),柳姑娘按蘇文說的比例調(diào)配草木灰和糞肥,春桃則負責觀察禾苗長勢,記錄病蟲害。蘇文在一旁指手畫腳,嘴里念著“農(nóng)書云”“此法乃古法傳承”,說得頭頭是道,偶爾還會夸張玉瑤字寫得好,柳姑娘調(diào)配得精準,春桃觀察得仔細。
石禾在后山聽說了,心里悶悶的,卻沒去打擾。他傻呵呵地想:她們是為了莊戶們好,農(nóng)書的法子或許真有用,我把后山的地種好就行??梢估锾稍诓菖锢?,聽不見姑娘們來看他的腳步聲,他還是會摸著手腕的紅繩發(fā)呆,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蘇文見三個姑娘漸漸圍著自己轉(zhuǎn),心里的得意藏不住。他故意在她們面前說石禾的“不足”:“石禾兄種的地雖下力,卻不懂章法,你看這禾苗間距太密,容易生蟲?!彼€“好心”勸姑娘們:“后山風大,你們別總跑,等我把法子教熟了,讓石禾兄也來學(xué),大家一起增產(chǎn)?!?/p>
三個姑娘起初沒覺得不對,可日子久了,總覺得哪里別扭。蘇文教的法子確實精細,可禾苗長得并不比石禾種的好,甚至有些地塊因為追肥太勤,燒了根。她們想去問石禾,蘇文卻攔著:“農(nóng)書的法子哪能急?得等時節(jié)到了才見成效,石禾兄不懂這些,問了也是白問。”
這天傍晚,石禾扛著鋤頭路過莊里的田,見幾個禾苗蔫蔫的,蹲下去扒開土一看,眉頭皺了起來:“這肥施多了,燒根了?!碧K文正好看見,立刻說:“石禾兄不懂就別亂說,這是‘蹲苗’,故意讓它蔫幾天,后面長得更壯。”石禾撓撓頭:“我種了這么多年地,沒聽過蹲苗要燒根的……”
“你就知道蠻干!”蘇文打斷他,語氣帶著不屑,“農(nóng)書里寫的能有錯?姑娘們都看著呢,別在這兒瞎指點?!比齻€姑娘站在一旁,看著蔫了的禾苗,又看看石禾認真的臉,心里突然犯了嘀咕。柳姑娘蹲下去摸了摸土,確實濕得發(fā)黏,不像正常追肥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