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阿鸞生產(chǎn)那日,白云山落了場罕見的春雪,細密的雪沫子粘在產(chǎn)房的窗紙上,像撒了層碎鹽。陣痛從破曉纏到黃昏,她攥著錦袋里那半塊同心佩,指節(jié)泛白時,忽然聽見嬰兒響亮的啼哭——是個男孩,眉眼像極了梁硯,尤其是那雙眼,亮得像淬了星子。
侍女剛把孩子抱到她面前,門外就傳來仆從的聲音:“小姐,南疆來的信使,送了封信?!?/p>
姜阿鸞的心猛地一跳,不顧產(chǎn)后的虛乏,掙扎著要去接。信紙遞到手里時,還帶著南疆潮濕的水汽,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語,字跡卻熟悉得讓她指尖發(fā)顫:
“阿鸞,別等了。
陣眼已破,情緣已斷。
此生永生不見。
梁硯”
最后那個“硯”字的收筆,像把鈍刀,狠狠剜在她心口。她盯著那行“永生不見”,忽然想起白云山的雨,想起他竹笠下的眉眼,想起他說“等我秋闈得中就提親”時,鬢邊落著的石榴花瓣。那些畫面碎成千萬片,混著產(chǎn)后的血,從眼眶里涌出來。
“不可能……”她喃喃自語,把信紙攥得發(fā)皺,“他不會的……”
可那字跡里的決絕,像南疆的瘴氣,一點點漫進她的五臟六腑。她想起月神衛(wèi)白靈曾欲言又止的模樣,想起信使帶回的同心草上,那抹不自然的暗紅——或許那不是草汁,是他的血。
嬰兒在襁褓里咂了咂嘴,小手無意識地揮著,像在夠她手里的信紙。姜阿鸞看著那張小臉,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砸在嬰兒的襁褓上,燙得他皺了皺眉頭。
“寶寶,你看,這是你爹爹寫的。”她把信紙貼在嬰兒臉上,聲音輕得像夢囈,“他說不要我們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姜家別院的青瓦蓋得嚴嚴實實。侍女想拿走那封信,卻被她死死按?。骸皠e碰……這是他最后給我的東西了。”
夜里,她抱著孩子坐在窗前,把那封絕情信讀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每個字都刻進心里。她想起他在百獸谷為她擋巨蟒的背影,想起他在流螢陣里說“等我”時的眼神,想起他掌心的血點活陣圖死眼的瞬間——原來那些驚艷的活,真的會變成蝕骨的疼。
她給孩子取名叫“念硯”,姜念硯。
從此,白云山的晨露里,少了兩個并肩看陣圖的身影,多了個抱著嬰孩的女子,總在竹廊下對著南疆的方向發(fā)呆。那封絕情信被她縫進了念硯的襁褓夾層里,像顆埋在肉里的刺,時時提醒著她:有些緣分,從破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以最痛的方式收場。
而她不知道的是,南疆溶洞的石榻上,梁硯正用刻刀一遍遍劃著“阿鸞”二字,指腹的血染紅了竹牌,也染紅了他眼底深藏的、不敢言說的牽掛。月神咒的烙印在他胸口發(fā)燙,像在警告:往前一步,便是萬劫不復(fù)。
南疆的瘴氣似乎格外偏愛梁硯。入教第二年的驚蟄,他正在溶洞深處勘校新布的“聚靈陣”,忽聽珠娘在洞外驚呼一聲,隨即傳來教徒們的低笑。他走出陣法時,見珠娘紅著臉躲在石柱后,手里攥著塊染了血跡的帕子,教主站在一旁,嘴角難得噙著絲笑意。
“是個小子?!苯讨髋牧伺乃募?,力道比往常重了些,“哭聲比你當年在百獸谷吼的還響,是個養(yǎng)蠱的好苗子?!?/p>
梁硯走進珠娘的帳中時,她正抱著襁褓,指尖輕輕碰著嬰兒的眉眼。那孩子閉著眼,睫毛上還掛著胎脂,鼻尖小巧,竟隱隱有幾分像他。珠娘抬頭看他,眼里有羞怯,也有藏不住的歡喜:“爹說……這孩子命格隨你,能鎮(zhèn)住教里最烈的蠱?!?/p>
他伸手想碰,指尖卻在半空中停住。胸口的月神石忽然發(fā)燙,像有根針往骨縫里鉆——他想起姜阿鸞生產(chǎn)那日,自己正被教主困在祭壇,聽著外面的風雨聲,用指甲在石桌上刻滿“平安”二字,刻得指尖血肉模糊。
“給他取個名字吧?!敝槟锏穆曇衾厮纳袼肌?/p>
他望著帳外纏繞的藤蔓,那些藤蔓開著細碎的白花,像極了白云山的野菊?!敖小耗钌健!彼吐曊f,聲音里有自己都沒察覺的澀。
珠娘沒聽出異樣,只笑著點頭:“念山,念著這南疆的山嗎?挺好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