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阿鸞的腳步頓在院門口,晚風卷著她的發(fā)絲,纏上那枚剛被無情塞回掌心的玉扣。她望著黑袍人營地的方向,喉間那股腥甜又涌了上來,卻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黑袍人還在叫囂,說要剝他的皮,抽他的筋,說要將碎星石的力量從他骨血里榨出來??伤麄兡睦镏?,梁硯早不是當年那個將力量鎖在體內(nèi)的少年了。
那夜他對著碎星石吐血,哪里是護陣傷了元氣?是他借著那口血,將碎星石的大半力量,順著鎖山陣的脈絡,一點點渡進了南疆的土地里。梯田的泥土吸了他的力,才長出那帶著倔強腥氣的新苗;纏藤陣的血藤得了他的滋養(yǎng),才生得比城墻還厚;連寨子里孩子們的笑聲里,都藏著他分出去的一絲暖意。
他早把自己活成了南疆的一部分。山川是他的骨,河流是他的血,那片被戰(zhàn)火反復灼燒的土地,如今每一寸都流著他的力量。黑袍人想搶的碎星石?早成了南疆的地脈,他們挖得走石頭,難道還能把整座山、整片田都搬空?
至于剩下的那點力量……姜阿鸞的指尖撫過玉扣上的刻痕,那是當年他親手為她刻的,說要“扣住生生世世”。這點殘余的力,與其說是力量,不如說是碎星石給他的“牽絆”——護著他不死,好讓他看著南疆抽新苗,看著孩子們開學堂,看著……她會不會回來。
所以黑袍人無論怎么折磨他,用烙鐵燙,用毒針刺,用邪術(shù)引,都只能讓他疼,讓他流血,卻斷不了他的氣。他就像南疆田埂上的野草,被火燒了,被刀割了,只要根還在,就總能從土里鉆出來。
“娘,他們……他們在放火燒陣!”無情的聲音帶著哭腔,手里的斷槍抖得厲害,“我去跟他們拼了!”
姜阿鸞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過去,竟奇異地讓他靜了些?!捌床坏??!彼h處騰起的火光,那火焰在瘴氣里明明滅滅,倒像是誰在眨眼睛,“他們燒的是纏藤陣外圍,傷不了根本。你爹把力渡給了土地,這陣就成了活的,燒斷一段,自會從土里再長一段。”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無情肩頭的傷口上,那里的血還在滲,卻比尋常刀劍傷愈合得快些。她忽然想起梁硯日記里寫的“碎星石的治愈之力”,原來這力不僅護著他,連帶著他們的兒子,都沾了些光。
“你爹他……不會死?!苯Ⅺ[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黑袍人拿他沒辦法的。他們要的是能攥在手里的力量,可他把力量給了南疆,給了……我們?!?/p>
無情愣住了,望著遠處那片被火光染紅的夜空,突然想起小時候娘總說“爹去守山了”,想起陣里的血藤總在他靠近時輕輕搖曳,想起每次受傷,只要靠在老榕樹下,就會好得特別快。
原來爹一直都在。
姜阿鸞抬手,抹去兒子臉上的淚,指尖觸到他發(fā)燙的皮膚,心里那片麻木的空茫,竟隱隱透出一絲疼來。鎖心咒鎖得住情思,卻鎖不住這血脈相連的感應。她能感覺到,他在疼,像當年她施咒時那樣,疼得骨頭縫里都在顫,可他的氣息,卻像南疆的山巒一樣,沉穩(wěn),綿長,沒有半分要斷絕的意思。
“我們?nèi)リ囇?。”她拉起無情的手,轉(zhuǎn)身往寨后走,那里藏著通往鎖山陣核心的密道,“黑袍人拿不到力量,定會狗急跳墻。我們守不住他,至少要守住他用命護著的這片土地?!?/p>
遠處的火光還在燒,號角聲卻漸漸弱了下去,像是也泄了氣。姜阿鸞牽著兒子的手,一步步走進密道的陰影里,掌心的玉扣硌得生疼,卻奇異地讓她安了心。
這咒或許無解,這劫或許難逃,但只要他還在,只要南疆的土地還在呼吸,她就總能找到靠近他的方式。哪怕只是守著這片他用力量滋養(yǎng)的土地,也好過在原地,看著他獨自承受那無解的痛。
密道盡頭傳來泥土的腥氣,混著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他的味道,也是南疆的味道。姜阿鸞深吸一口氣,拉著無情,一步步,走向那片被他的愛浸透的土地。
姜阿鸞剛把無情按在陣眼的暗格里藏好,就聽見密道外傳來刀劍相擊的脆響,一聲疊著一聲,像下了場急雨。
“娘,外面……”無情攥著斷槍的手緊了緊,少年人的耳朵貼在石壁上,能辨出至少三種不同的兵器聲——北漠的彎刀帶風,中原門派的長劍破空,還有些細碎的、帶著蠱蟲振翅的響動,是南疆附近流竄的邪派。
姜阿鸞按住他的肩,指尖觸到他鎧甲下緊繃的肌肉,聲音壓得極低:“是你爹要的場面?!?/p>
她早該想到的。梁硯那樣的人,怎會甘心做階下囚?他故意被黑袍人擒住,故意讓消息散得人盡皆知——十幾個國家的密探,二十多個門派的眼線,哪個不知道碎星石的力量?哪怕只是傳聞中“融入土地后殘留的余澤”,哪怕只是一塊沾了他血的碎石片,都足夠讓這些豺狼紅了眼。
黑袍人以為抓了個活寶,卻不知自己成了架在火上的肉。
外面的廝殺聲越來越烈,間或夾雜著黑袍人特有的低沉嘶吼。姜阿鸞貼著石壁聽著,能分辨出他們的陣型——黑袍人雖人數(shù)不多,卻像一塊浸了油的黑鐵,任各方勢力像潮水般沖擊,竟始終沒散。他們的功法太詭異,袖中甩出的銀色鎖鏈能纏住刀劍,掌心騰起的黑霧能腐蝕甲胄,十幾個國家的聯(lián)軍沖了三波,竟都被硬生生逼了回去。
“好厲害……”無情的聲音里帶著驚嘆,又藏著焦慮,“這樣打下去,他們會不會……”
“不會?!苯Ⅺ[打斷他,目光落在暗格縫隙透進來的微光上,那光忽明忽暗,是陣法被沖撞時的反應,“黑袍人再強,也架不住車輪戰(zhàn)。你聽——”
她側(cè)耳細聽,果然,黑袍人的嘶吼聲里多了些喘息,鎖鏈揮動的頻率也慢了。而聯(lián)軍那邊,雖有傷亡,卻像殺紅了眼的餓狼,一波退了,另一波立刻補上,喊殺聲里還夾雜著各派的叫囂:
“那妖人的鎖鏈是碎星石所鑄!搶過來!”
“梁硯在西角帳篷!先找到他!”
“別讓北漠的人搶了先!那是我們中原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