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哭?”沈母嘆了口氣,伸手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fā),“你這個孩子,就是太單純了?!?/p>
沈清辭吸了吸鼻子,沒說話。
“你看你表姐林曼云,”沈母提起這個名字,語氣里帶著幾分復(fù)雜,“她哪句話不是編的?可人家會講故事,能把假的說成真的,為自己爭取機會。你呢?心里有再多想法,也藏著掖著,誰能看見?”
林曼云這個名字,是沈家給她取的曼麗麗如云,既合了她明艷的模樣,也帶著幾分那個年代新女性的洋氣。
“我……”沈清辭咬著唇,“可我說不來那些瞎話,太別扭了?!?/p>
“誰說要你說瞎話了?”沈母敲了敲她的腦袋,“你跟姜山就沒點真事可講?他教你打拳時,是不是夸過你學(xué)得快?他聽你念那些新學(xué)堂的文章,是不是說過你有見識?這些都是真的,怎么就不能跟他說說?”
沈清辭愣住了。
是啊,有過的。
那天在院子里,她學(xué)不好扎馬步,腿抖得厲害,是姜山扶住她的腰,說“別急,慢慢來,你比我初見時穩(wěn)多了”;還有一次她念新青年年》上的文章,念到激動處紅了臉,姜山遞過帕子,低聲說“你們學(xué)生懂的道理,比我們這些人多多了”。
這些事,她從來沒跟別人說過,更沒在姜山面前提過。
“明天,我讓你爹找個由頭,叫曼云去街上買點東西?!鄙蚰缚粗难劬?,語氣鄭重,“一天的時間,都給你。你要是真喜歡姜山,就別再躲著了。把你們實實在在相處過的那些事,好好跟他說說,讓他知道,你跟他也有過很多好時候。”
沈清辭抬起頭,眼里還蒙著水汽,卻多了點光亮:“可……可他要是還記不起來,要是還覺得曼云姐說的是真的呢?”
“記不起來也沒關(guān)系?!鄙蚰肝兆∷氖?,掌心暖暖的,“至少讓他知道,有你這么個人,真心對他好,跟他有過真真切切的日子??偙痊F(xiàn)在這樣,眼睜睜看著曼云把他勾走強,是不是?”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沈清辭蒼白的臉上。她看著母親鼓勵的眼神,心里那片坍塌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正悄悄透出一點微光。
一天時間。
她能做到嗎?
能像林曼云那樣,勇敢地走到姜山面前,把那些藏在心里的小事,一件一件告訴他嗎?
沈母看著女兒泛紅的眼眶,指尖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語氣沉了些:“你忘了?去年秋天,姜山剛到北平,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短褂,背著個舊包袱,就在東單牌樓那邊,撞見三個洋兵把你堵在墻角。”
沈清辭的身子猛地一顫,那年秋天的風(fēng)好像又吹進了心里,帶著洋兵身上的酒氣和粗魯?shù)男αR聲。
“那三個兵痞喝醉了,扯你的辮子,嘴里還嚷嚷著洋文,你嚇得臉都白了,手里的書掉了一地?!鄙蚰傅穆曇魩е笈?,“姜山當(dāng)時路過,二話不說就沖上去了。他手里就一根剛買的扁擔(dān),愣是把三個高大的洋兵打得沒了氣——那狠勁,我后來聽你爹說,都嚇著巡邏的巡警了?!?/p>
沈清辭咬住下唇,嘗到淡淡的血腥味。她怎么會忘?姜山當(dāng)時站在血泊里,額角淌著血,眼神卻亮得驚人,像頭護崽的狼。她嚇得說不出話,是他先開的口,聲音啞得厲害:“姑娘,沒事了?!?/p>
“你當(dāng)時看著他滿身是傷,又怕官府追來,才怯生生問他‘先生有沒有去處’。”沈母嘆了口氣,“要不是你這句話,他怎么會跟你回沈家?這才住了下來,教你打拳,聽你念那些新學(xué)堂的文章。這些事,樁樁件件都是真的,比你表姐林曼云編的戲樓遇險要實在百倍,你怎么就說不出口?”
沈清辭的眼淚終于決堤,不是因為委屈,是因為被戳中了心事。那些被她刻意藏起來的記憶,原來母親都看在眼里——姜山教她打拳時,總在她快站不穩(wěn)時扶一把;聽她念《新青年》時,會悄悄把茶杯往她手邊推;甚至上次她被表哥嘲笑“女學(xué)生讀洋書沒用”,是他冷著臉懟回去“讀書總比耍橫強”。
這些事,她以為只有自己記得。
“媽……”她哽咽著,“可那些洋兵……是被他打死的,說出來會不會……”
“現(xiàn)在說,是讓你告訴他你們的緣分多深,不是讓你去報官?!鄙蚰柑嫠亮瞬裂蹨I,“明天林曼云去前門買洋布,家里就剩你們倆。你就跟他說,‘姜山,你還記得去年秋天東單那回嗎?我一直想謝你’。哪怕只說這一句,也比你憋在心里發(fā)霉強。”
沈清辭攥緊了拳頭,指腹抵著掌心的疼。窗外的月光照在墻上,映出她單薄的影子。林曼云的名字像根細針,扎得她生疼,可母親的話卻像團火,慢慢焐熱了她冰涼的心。
是啊,她和姜山之間,有過那樣驚心動魄的開始,這是林曼云編多少故事都搶不走的。
明天,她要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