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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兄弟認(rèn)得不虧（第1頁）

胡同里的風(fēng)卷著落葉打旋，沈清辭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姜山，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姜先生，現(xiàn)在都講戀愛自由，女子也能自己做主了。你救了我，按老話說該報恩，我以身相許如何？”

姜山一口老氣差點沒上來，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你這小丫頭，凈扯淡！我都七十多了，能當(dāng)你爺爺了！”

沈清辭“噗嗤”笑出聲，抬手就往他胳膊上捶了一拳，拳頭落在他結(jié)實的肌肉上，像打在棉花包上?！斑@么說，你比我爹娘還大？”她歪著頭打量他，手指點了點他手臂上的線條，“可你這肌肉，看著比我爹結(jié)實多了，是不是偷偷練了七十年？”

“練的不是肌肉，是功夫?！苯奖凰p得沒法，干脆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淡淡的疤痕——有當(dāng)年被蛇鱗劃傷的，有炮彈碎片擦過的，還有練顛倒功時磕的，“看見沒？這些才是七十年的記號?！?/p>

沈清辭的指尖輕輕碰了碰最淺的一道疤，那是道月牙形的印子，是當(dāng)年承兒學(xué)步時抓的?！斑@道是怎么來的？”

“被我兒子抓的?！苯降穆曇糗浟诵?，“他要是活著，該比你大不少，說不定也會像你一樣，舉著旗子在街上走?！?/p>

沈清辭收回手，沒再追問，只是往前走的腳步慢了些，肩膀偶爾會輕輕碰到他的胳膊?！拔业锍Ｕf，現(xiàn)在的安穩(wěn)，都是你們這些人用命換的?！彼p聲說，“可我們不想只靠別人換，我們也想自己掙——掙一個沒有洋人欺負(fù)、能挺直腰桿的中國?！?/p>

這話撞在姜山心上，像當(dāng)年承兒喊“還我河山”時的力道。他看著沈清辭的側(cè)臉，陽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陰影，突然覺得老怪物說的“生兒子”或許另有深意——這些年輕的娃，不都是咱的孩子嗎？

“好。”他重重應(yīng)了聲，“有啥要幫忙的，盡管說。別的本事沒有，揍洋人的力氣，我還有?！?/p>

沈清辭回過頭，笑得眉眼彎彎：“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對了，我家有位遠(yuǎn)房表姐，剛留洋回來，思想可進(jìn)步了，要不……我介紹你們認(rèn)識？”

姜山瞪她：“又扯淡！”

“誰扯淡了？”沈清辭跑開幾步，回頭沖他做了個鬼臉，“我表姐說了，愛情不分年齡！再說你看著也不像七十歲啊——頂多算個‘老帥哥’！”

胡同里回蕩著她清脆的笑聲，姜山站在原地，摸了摸鬢角的白發(fā)，突然覺得這北平的風(fēng)，好像也沒那么冷了。手腕上的龜甲金紋輕輕發(fā)燙，像是在替某個喝多了的老怪物，偷偷樂呢。

沈清辭繞著姜山轉(zhuǎn)了兩圈，手指點著他鬢角那幾縷白發(fā)，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我看你啊，也就三十出頭，這兩根白頭發(fā)一拔，說是二十多歲都有人信！”她伸手想去揪，被姜山笑著躲開。

“你這丫頭，沒大沒小?！苯脚拈_她的手，自己摸了摸鬢角，“真七十了，騙你干啥?！?/p>

“才不信?！鄙蚯遛o撇撇嘴，抱著書往石墩上一坐，“我看你啊，準(zhǔn)是兵荒馬亂里被砸了腦袋，把歲數(shù)記混了。不然哪有七十歲的人，胳膊比我爹還粗，眼神比學(xué)堂的先生還亮？”

姜山在她旁邊坐下，胡同里的風(fēng)卷著落葉滾過腳邊?！皼]砸著腦袋，就是記性太好?！彼h(yuǎn)處飄揚的外國旗子，聲音慢慢沉下來，“記得二十歲那年，黃浦江里漂著多少尸首；記得三十歲生承兒那天，他娘攥著我的手說‘咱兒子別再遭這罪’；記得他死在威海衛(wèi)那天，海水是黑的，血是熱的……”

沈清辭的笑慢慢收了，低頭摳著石墩上的裂紋。剛才還覺得他逗，此刻聽著這些帶著血腥味的往事，鼻子突然有點酸。

“你講故事真感人?！彼÷曊f，“比學(xué)堂里先生講的課本還真，還疼?！?/p>

“不是故事，是日子?！苯綇牟及锩鰝€小本子，是他在路上買的，已經(jīng)寫了幾頁，“我來北平，就是想把這些日子記下來。讓你們這些孩子知道，以前的人是怎么熬過來的，別將來日子好了，倒忘了疼。”

沈清辭湊過去看，字跡蒼勁有力，像他的人一樣扎實。她指著“還我河山”四個字，眼睛亮了：“我們也在喊這個！先生說，這是咱中國人的骨頭！”

“對，是骨頭?！苯胶仙媳咀?，突然笑了，抬手作勢要拔鬢角的白發(fā)，“你說拔了這幾根，真能變二十歲？那我倒要去試試，能不能追上你們這些舉旗子的娃?！?/p>

沈清辭笑得直拍石墩：“當(dāng)然能！到時候我?guī)闳⒓訉W(xué)生集會，保準(zhǔn)沒人信你是‘老頭’！”她突然湊近，神秘兮兮地說，“我表姐今年才二十五，師范畢業(yè)的，又漂亮又有學(xué)問，等你‘變’回二十歲，我就……”

“又扯這個?！苯叫χ酒鹕恚牧伺难澴由系幕?，“走了，找地方住去。再晚，怕是連你說的表姐都見不著了?！?/p>

沈清辭蹦起來跟上，陽光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一個穩(wěn)健，一個輕快，像棵剛抽出新芽的老槐，在北平的風(fēng)里，都透著股向上的勁。姜山摸了摸鬢角的白發(fā)，突然覺得，留著也挺好——這是歲月的印子，也是扛過事的證明。

沈清辭拽著姜山的袖子往胡同深處走，腳步輕快得像踩在棉花上：“我爹娘最待見有學(xué)問的人，你這張口能講山河，閉口能論古今的，準(zhǔn)保讓他們把你當(dāng)貴客待！”她回頭沖他眨眨眼，“沒地方去就先住我家，我家有三間廂房，寬敞著呢，正好給你當(dāng)書房，寫你的故事?！?/p>

姜山被她拽得踉蹌了兩步，哭笑不得：“你這丫頭，倒比我還急?！?/p>

“能不急嗎？”沈清辭停下腳步，認(rèn)真地看著他，“你講的那些事，說你兒子是戰(zhàn)死的民族英雄，起初我還覺得你逗，可越想越覺得疼。”她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剛才說不敬的話，你別往心里去?！?/p>

“傻丫頭?！苯叫α?，抬手想揉她的頭發(fā)，又覺得不妥，半路收了回來，“英雄不是拿來供著的，是拿來記著的。你能覺得疼，就說明沒忘，比啥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