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帶著淚也要挺起脊梁（第1頁）

八國聯(lián)軍的炮火剛歇，中國的土地就像被撕開了道大口子，血還沒止住，內(nèi)里的膿瘡就往外冒。北方的朝廷搖搖欲墜，南方的督撫們也各自攥緊了兵權(quán)，明里暗里較勁，軍閥割據(jù)的影子，已像江南的梅雨，悄無聲息地浸透了每個角落。

江南雖沒遭炮火直接蹂躪，卻也成了各方勢力角力的棋盤。蘇巡撫巡撫剛掛起“保境安民”的旗子，杭州的將軍就帶著兵進(jìn)駐了湖州；南京的知府想討好洋人，暗地里卻被本地士紳架空，連稅銀都收不上來。最亂的當(dāng)屬上?！A界、租界犬牙交錯，巡捕房的印把子被洋人攥著，青幫紅幫在碼頭火并，前清的遺老、革命黨的密探、洋行的買辦、揣著槍的散兵，擠在一條馬路上，撞了肩膀都敢拔槍相向。

“聽說了嗎？法國租界的巡捕，昨天打死了三個挑糞的，就因為糞桶濺了洋人的馬車。”

“算啥？英租界那邊，一個軍閥的侄子強(qiáng)搶民女，巡捕連眼皮都沒抬——那軍閥手里有槍，洋人也得讓三分?！?/p>

“還是躲回鄉(xiāng)下吧，城里待不得！”

姜山的藥鋪開在蘇州河邊上，每天聽的都是這些消息。藥價漲得比潮水還快，藥材運(yùn)進(jìn)城，要過五關(guān)斬六將，給各路“好漢”遞了孝敬，才能送到鋪?zhàn)永铩Ｓ谢匾魂犐⒈鴣頁屗?，被姜念用龍蛻碎片劃破了手腕，血流不止，才算嚇退了他們，可轉(zhuǎn)頭就放話，要燒了藥鋪。

“要不，咱們也搬到鄉(xiāng)下？”妻子抱著剛滿周歲的念安，眼里滿是擔(dān)憂。

姜山望著窗外飄著的各國旗子，搖了搖頭：“鄉(xiāng)下也未必太平。那些散兵游勇，搶完城里搶鄉(xiāng)下，躲是躲不過的?！彼嗣牙锏凝敿?，那七片鱗甲最近總在夜里發(fā)燙，像是感應(yīng)到了人間的戾氣，“守著藥鋪，至少還能給人治傷，總比亂跑強(qiáng)?！?/p>

姜念比誰都窩火。她在上海的租界轉(zhuǎn)了一圈，看著洋人牽著狼狗在街頭耀武揚(yáng)威，看著穿西裝的買辦對著洋人點(diǎn)頭哈腰，看著餓得奄奄一息的乞丐被巡捕用槍托驅(qū)趕，拳頭攥得龍蛻都嵌進(jìn)了肉里。有回她在四馬路撞見個英國商人，正把一個賣花女的籃子踢翻，還罵“黃皮豬”，她當(dāng)場就把那商人的胳膊擰脫了臼，扔進(jìn)了臭水溝。

“你就不怕他們找你麻煩？”阿鸞在一旁拉她，這幾年他性子沉穩(wěn)了些，釀酒的手藝卻越發(fā)精進(jìn)，釀的“桃花醉”成了上海灘的稀罕物，連洋人都來搶著買。

“麻煩？”姜念冷笑，“他們占著咱們的地，喝著咱們的血，還敢跟我提麻煩？”她往租界的界碑上踹了一腳，“等老怪物回來，我非讓他把這些洋樓全掀了，改成釀酒的作坊！”

阿鸞沒接話，只是黃浦江浦江上游弋的外國軍艦，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芒。這些年他沒少聽姜念說老怪物，也隱約猜到自己的來歷不簡單——他夜里打坐時，總能聽見云端有聲音喊他“阿鸞仙童”，說什么“人間劫數(shù)未滿，不可妄動”?？煽粗矍暗膩y象，他攥著酒葫蘆的手，也忍不住收緊了。

上海的夜里，槍聲比鞭炮還密。華界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是幫派在火并；租舞廳舞廳里，卻依舊燈紅酒綠，洋人和買辦摟著舞女，喝著從法國運(yùn)來的紅酒，仿佛這亂世與他們無關(guān)。

姜念外灘外灘的萬國建筑群下，龍蛻在胸口燙得厲害。她突然轉(zhuǎn)身往回走，腳步快得帶起風(fēng)：“阿鸞，釀十壇最烈的酒，明天送藥鋪去?！?/p>

“干啥？”

“給那些敢拿槍對著百姓的雜碎，醒醒酒。”她的聲音淬著冰，“老怪物說過，對付不清醒的人，要么用拳頭，要么用烈酒——兩樣我都有?！?/p>

夜風(fēng)吹過黃浦江，帶著股鐵銹和酒混在一起的怪味。江南的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打濕了青石板路，也打濕了無數(shù)雙在黑暗中睜著的眼睛。這風(fēng)雨飄搖的日子，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是晴還是雨，只能攥緊手里的家伙——是槍，是刀，是藥箱，還是那片滾燙的龍蛻、發(fā)光的龜甲，在泥濘里，一步一步往前挪。

江南的雨，一下起來就黏黏糊糊，像化不開的愁。姜念站在藥鋪的屋檐下，看著對面茶館里坐著的幾個“商人”——他們穿著長衫，卻留著寸頭，腰間鼓鼓囊囊，眼神總往碼頭的方向瞟，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里隱約露出半截武士刀的鞘。

“哥，你看那幾個。”姜念的聲音壓得很低，龍蛻在胸口微微發(fā)燙，“這半個月，城里的日本人越來越多，明著是做生意，暗里指不定在搞什么鬼?！?/p>

姜山正在碾藥，藥杵撞擊石臼的聲音頓了頓。他抬頭瞥了眼茶館，眉頭緊鎖：“何止是日本人。昨天碼頭的老王說，有個穿和服的女人，半夜在江邊燒紙人，紙人嘴里還叼著寫了地名的布條——怕不是那些陰陽師又在搞邪術(shù)?！?/p>

話音剛落，街尾突然傳來驚呼。一個挑著菜擔(dān)的老漢被兩個日本武士推倒在地，菜籃子滾了一地，綠油油的青菜被踩得稀爛。武士還在踹老漢的背，嘴里罵著聽不懂的鳥語，旁邊的“商人”們只是冷眼旁觀，甚至有人露出了笑意。

“狗東西！”姜念攥緊了拳頭，轉(zhuǎn)身就要沖出去，被姜山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