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61章 參合陂再戰(zhàn)（一）（第2頁）

當后燕前軍踏入?yún)⒑馅闀r，林婉清正幫慕容軒整理鎧甲的系帶。她的指尖觸到他后背的舊傷——那是去年在枋頭之戰(zhàn)中被魏兵的長矛劃的，至今還留著一道猙獰的疤痕?！斑@里還疼嗎？”她輕聲問，語氣里滿是心疼。

慕容軒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驅(qū)散了她指尖的寒意?！霸绮惶哿恕！彼α诵Γ凵駵厝?，“等打完這仗，我就帶你回中山。讓全城最好的繡娘給你做嫁衣，鳳冠霞帔，一樣都不能少?！?/p>

林婉清的臉頰泛起紅暈，剛想說話，北口突然傳來震天的梆子聲。緊接著，滾木礌石如暴雨般砸下，帶著呼嘯的風聲，瞬間吞沒了前軍的隊伍。慕容軒的臉色驟變，一把將林婉清護在身后：“伏兵！快躲起來！”

林婉清透過他的臂彎望去，只見前軍的士兵像被割的麥子一樣成片倒下。一個她認識的小兵，昨天還拿著家書問她“中山城的杏花謝了嗎”，此刻卻被一根碗口粗的滾木砸中，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般飛出去，撞在崖壁上，順著巖石滑進陂底的水澤，濺起黑紅色的水花。

“天啊……”她捂住嘴，眼淚洶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慕容垂率中軍趕到時，火勢已經(jīng)蔓延開來。青黑色的濃煙裹著焦糊味，嗆得人睜不開眼。他勒住馬韁，戰(zhàn)馬“唏律律”地嘶鳴著，前蹄不停地刨著地面，像是也在恐懼這地獄般的景象。

“將軍！前軍全沒了！”一個渾身是火的傳令兵從濃煙中沖出來，剛喊出這句話，就重重栽倒在地，身體很快被火焰吞噬。

慕容垂的目光落在陂地中央那座白骨山上，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去年被坑殺的三萬燕軍降卒，尸骨層層疊疊，堆成了一座小山。最上面的一層尸骨，顱骨大多是破碎的，有的被鈍器劈開，腦腔里塞滿了枯草和泥土；有的眼眶是空的，黑洞洞的，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臨死前的恐懼。

有一具骸骨的指骨緊緊攥著，像是臨死前還在抓什么。慕容垂翻身下馬，踉蹌著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掰開那具骸骨的手指——里面是半塊發(fā)霉的餅子，想來是哪個士兵最后的口糧。

“我的兒郎……”慕容垂的聲音嘶啞，喉嚨里像堵著滾燙的烙鐵。他想起去年那些降卒的笑臉，想起他們放下兵器時的信任，想起他們說“只要能活著回家，就再也不打仗了”?？扇缃?，他們卻成了這堆白骨中的一員。

“將軍！”林婉清追上來，看到他的指甲縫里滲出鮮血，心疼得直掉淚，“地上涼，您快起來。”

慕容垂沒有動，他看著新戰(zhàn)死的士兵尸體堆在白骨山上。一個百夫長被燒成了焦炭，手里還攥著半截“燕”字軍旗，旗面已經(jīng)被燒得只剩下一角；一個騎兵被箭射穿了喉嚨，鮮血染紅了胸前的護心鏡，鏡面上映出崖頂魏兵的獰笑；還有一對相擁的士兵，想來是同鄉(xiāng)，一人被礌石砸爛了腦袋，另一人抱著他，胸口插著斷矛，至死都沒松開。

陂底的水澤里，漂浮著數(shù)百具尸體。有的只露出一個腦袋，頭發(fā)散開如水草，眼睛瞪得滾圓，瞳孔里映著崖頂?shù)幕鸸?；有的趴在泥里，屁股朝上，像是溺水時最后的掙扎，背上還插著幾支箭；還有一個老兵，背上背著一個少年兵，少年兵的眼睛閉著，嘴角帶著一絲血跡，老兵的手還保持著托舉的姿勢，像是想把少年兵托出泥潭。

“叔父，北口被封死了！”慕容軒策馬奔來，鎧甲上沾著血污，“魏兵在崖頂扔硫磺彈，咱們沖不出去！”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得令人作嘔的氣味——焦糊的皮肉味、腐爛的尸臭味、新鮮的血腥味、硫磺的刺鼻味，混在一起濃得化不開，仿佛是凝結(jié)的毒藥，只要吸入一口，就會讓人胸腔發(fā)悶，五臟六腑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忍不住想要嘔吐。

幾只禿鷲在半空盤旋，翅膀扇動著毒煙，卻遲遲不敢落下。它們在這峽谷上空盤旋了幾圈，發(fā)出幾聲嘶啞的鳴叫，最終還是轉(zhuǎn)身飛走了——連以腐肉為食的猛禽，都被這過于密集的死亡氣息嚇得退避三舍。

慕容垂緩緩站起身，長劍“噌”地出鞘，劍尖拄在地上，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巴匕汐暎　彼呐鹪诠戎谢厥?，帶著血淚，“我慕容垂在此立誓，必讓你血債血償！”

“將軍！北口魏兵用滾木堵死了去路！”一個渾身是火的裨將連滾帶爬沖過來，鎧甲上的火焰燒得他慘叫連連，“南口也傳來消息，鐵索已經(jīng)落下，咱們被圍住了！”

慕容垂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掃過混亂的軍陣。前軍覆滅的哀嚎、傷兵的呻吟、魏兵在崖頂?shù)莫熜祀s在一起，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要將燕軍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內(nèi)心的悲痛與憤怒，突然用劍鞘重重敲擊地面：“都給我住口！”

清脆的聲響穿透嘈雜，讓躁動的士兵們瞬間安靜下來。

“慌什么！”慕容垂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仿佛從他那并不高大卻無比堅毅的身軀中爆發(fā)出一股讓人安心的力量，“咱們是燕軍！是跟著我慕容垂打了三十年仗的虎狼之師！難道忘了枋頭之戰(zhàn)，咱們是怎么以少勝多的？忘了中山保衛(wèi)戰(zhàn)，咱們是怎么死守三個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