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道的晨光還未完全刺破薄霧,上野國平井金山城南便已被硝煙浸染。初夏的風裹著血腥氣掠過枯草叢生的山坡,驚起一群烏鴉,它們嘶啞的啼叫與斷斷續(xù)續(xù)的鐵炮聲交織,宛如一曲不祥的戰(zhàn)歌。
平井金山城屹立于地勢險要之處,作為關東管領的居城,其復雜精妙的城防系統(tǒng)在關東地區(qū)首屈一指。深寬的土堀宛如巨獸張開的獠牙,環(huán)繞著高聳的城垣,尋常和弓射出的箭矢,即便由強力武士全力拉弦,也只能無力地墜落在半途。然而,此時從北條軍攻城前鋒部隊中發(fā)出的鐵炮聲,卻徹底打破了這份固若金湯的假象。
這些從南蠻傳入的武器,在北條軍中雖然沒有經過如武田軍山本勘助那般奇思妙想的戰(zhàn)術革新,但僅僅是憑借其遠超和弓的射程與威力,以及相對簡單的訓練要求,就已經成為了戰(zhàn)場上的大殺器。鐵炮口噴出的火光如同毒蛇吐信,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鉛彈如雨點般呼嘯著劃破長空,無情地砸向平井金山城的城頭。
城頭上,上杉軍的士卒們早已如驚弓之鳥。自從北條軍開始使用鐵炮攻擊,他們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死亡的威脅。那些從御岳城等淪陷城池收攏而來的殘兵敗將,帶著滿身傷痕和驚恐的記憶,將鐵炮的恐怖之處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平井金山城的守軍。此刻,每當鐵炮聲響起,有經驗的士卒們便會條件反射般立刻匍匐在地,或是緊緊趴在城頭的掩體之后。但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倒霉的士卒被流彈擊中,凄厲的慘叫聲在城頭此起彼伏。有些士卒被鉛彈擊中后,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倒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城墻內側;有些則倒在血泊中,痛苦地抽搐著,染紅了腳下的磚石。
然而,上杉軍士卒們?yōu)榱吮C摹懊~”行為,卻在不知不覺間給了北條軍可乘之機。北條軍的士兵們借著鐵炮的掩護,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緩緩向前推進,每一步都在縮短與平井金山城的距離。
在山頂主曲輪的天守閣上,上杉憲政緊握著欄桿,指節(jié)因用力過度而泛白。他通過望樓望著山下那面隨風招展的“地黃八幡”旗幟,眼中滿是焦慮與不甘。那面旗幟下,是北條軍的精銳黃備,宛如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指平井金山城的心臟。對他而言,這面旗幟從河越夜戰(zhàn)之后就如同夢魘一般讓他恐懼不已,只要這面旗幟還在,北條軍的攻勢就不會停止,他也難以鼓起勇氣親臨前線鼓舞士氣,而平井金山城的危機也將愈發(fā)深重。
而在最外圍城垣后面,武士足輕們正承受著鐵炮帶來的巨大壓力。幾十支鐵炮組成的火力網,如同一張無形的死亡之網,籠罩著整個城頭。每一次鐵炮的轟鳴,都讓他們的心臟猛地一縮,恐懼如同毒蛇一般在心底蔓延。
與上杉憲政的慌亂不同,長野業(yè)正這位積年老將展現出了非凡的沉著與勇毅。這三天來,他身披厚重的鎧甲,手持長刀,始終堅守在最危險的最外圍城防一線。他的幾個女婿也緊緊跟隨在他身邊,組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面對北條綱成、北條氏堯率領的黃備大軍,長野業(yè)正憑借著對平井金山城地形的熟悉,巧妙地利用城垣、土堀等防御工事,一次次地打退了敵人的進攻。
戰(zhàn)斗中,長野業(yè)正揮舞著長刀,宛如戰(zhàn)神附體。他的長刀所到之處,北條軍的士卒紛紛倒下,鮮血染紅了他的鎧甲。有一次,幾名北條軍的精銳武士突破了防線,沖到了長野業(yè)正面前。長野業(yè)正大喝一聲,眼中閃過凌厲的光芒,手中長槍如閃電般刺出,瞬間將一名武士穿和對穿。緊接著,他側身躲過另一名武士的刺擊,抽出脅差刀,將其腹部剖開,腸子流了一地,其余的武士見狀,紛紛露出恐懼之色,不敢再輕易上前,方才壓穩(wěn)陣腳。
然而,連續(xù)三日的高強度鏖戰(zhàn),即便是“上州黃斑”長野業(yè)正這樣的名將也感到身心俱疲。他的鎧甲上布滿了缺口和血跡,臉上滿是疲憊與滄桑。但他的眼神依然堅定,時刻關注著戰(zhàn)場上的局勢,不斷地指揮著士卒們進行防御。每當有士卒出現慌亂,他都會大聲呵斥,穩(wěn)定軍心;每當敵人發(fā)起進攻,他都會身先士卒,帶領大家奮勇抵抗。
北條軍的鐵炮聲依舊不斷,“地黃八幡”旗幟依舊在風中飄揚,而平井金山城的戰(zhàn)斗,也還在繼續(xù)。
“援軍呢?說好的長尾家援軍呢?”北條軍攻勢的間隙,長野業(yè)正質問那個從長尾家趕回來的使番,還想繼續(xù)罵,見那個使番也受了不輕的傷,之前長尾家交給使番的白銀中一部分已經分給了有功的武士,便也罵不下去了……
……
北條高廣的“北條”,不僅跟鐮倉幕府執(zhí)權北條氏沒關系——畢竟北條得宗家都在東勝寺那啥了嘛,也跟現在對上野發(fā)起又一輪攻勢的后北條氏沒有半毛錢關系,相反,他們祖上算是北條得宗家專制的障礙之一、跟西日本此時崛起但沒完全崛起的毛利氏是親戚——他們有一個共同先祖,是“鐮倉殿十三人合議”重要成員、鐮倉幕府政所別當大江廣元。
北條高廣所在支系,更準確的說法其實應該是越后毛利氏,而其北條苗字,是源自其祖上越后毛利氏三代當主毛利時元在越后國刈羽郡佐橋莊柏崎北條修筑的小城北條城——這地方離日本海不遠,在城上櫓臺還能看得見日本海。
這個位置成長的北條高廣對于越后南側所面臨的威脅,就像八九十年后明末江南士紳對中原北方所面臨的威脅一樣無法感同身受,加上越后二五仔基因作祟,原本三天就應該能走完的路程,愣是讓他學未來某遠房親戚,在某場關鍵決戰(zhàn)里做的那樣,做“食神”多磨蹭出一天!
“唔~日之丸便當搭配越后的昆布味增湯,絕對是一種享受啊!”
在長野業(yè)正開始新一天的打生打死、上杉憲政開始新一天心驚肉跳的同時,北條高廣就著約摸八九點鐘的晨光,舒舒服服地吃完一份在戰(zhàn)時只有中高級武士才能享受得起的干米飯梅子就海帶湯。
“距離平井金山城還有多遠?”北條高廣拍著肚皮問道。
側近武士忙回答道:“還有五里,今日傍晚,當能抵達!”
“行,那不著急,大家吃完之后,好好收拾一下,半個時辰后再繼續(xù)行軍?!北睏l高廣下令道。
“北條丹后守大人,我們這么拖,是不是不大好?御館殿樣是讓我們盡快增援關東管領殿下的?!眰冉涫康吐晢柕馈?/p>
“你過來!靠近一點……”北條高廣說道,側近武士不明所以靠近,然后就被北條高廣扇了一個大b兜子——“啪!”
“蠢貨!御館殿樣是讓我們去增援,不是讓我們去送死!你聽話聽一半是吧?知不知道相模伊勢家跟甲斐武田家結盟了?知不知道關東管領殿下最后一支大軍是怎么葬送的?就是傻乎乎急著去支援志賀城,然后被甲斐武田家那個克父的家督給徹底打垮,還被人刺成串!你也想這樣?不想這樣就給我吃飽喝足,保持戰(zhàn)力地去增援!”
側近武士連忙爬起來,連忙磕了幾個頭:“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北條高廣斜了一眼:“你知道就好,下去傳令吧!”
至于他到底是真的思慮周詳,還是單純想給長尾景虎的命令打折扣,就不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