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像風(fēng)化的巖石,無聲地剝落著大橡樹村的每一寸土地,也刻畫著老歐科夫婦日漸衰老的面容。時間在末世的荒原上,如同一陣凜冽的寒風(fēng),轉(zhuǎn)瞬即逝,卻在每個人的生命中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安,這個被命運(yùn)遺棄又被善意撿拾的幼小生命,在大橡樹村的艱難歲月里,緩緩長大。
老歐科和瑪麗將她視若珍寶,傾盡所有去呵護(hù)這個遲來的孩子?,旣愋⌒囊硪淼胤瞿羌m封多年的童衣,那是他們夭折女兒留下的唯一遺物。褪色的布料帶著淡淡的樟木氣息,瑪麗顫抖著手,為年幼的安穿上。衣服有些大了,空蕩蕩地罩在安瘦小的身軀上,卻仿佛承載了某種無言的傳承。安靜靜地站在那里,任由瑪麗擺弄,烏黑的眼珠里映著昏黃的燭光,安靜而懵懂?,旣惪粗玻路鹂吹搅伺畠河讜r的影子,眼眶微微濕潤。老歐科默默地轉(zhuǎn)過身,走到屋外,背對著屋內(nèi)的一切,粗糙的臉上,線條愈發(fā)深刻。
教安說話,成了老夫婦生活里難得的樂趣。那日的夕陽掙扎著最后的余暉,給老屋破敗的土墻鍍上一層昏黃?,旣惐е玻谥ㄑ阶黜懙哪疽紊?,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她的后背,像哄著一只易碎的瓷娃娃。老歐科則搬著小木凳,挨著火堆坐下,瞇縫著眼睛,看著祖孫倆。屋里難得地充滿了溫馨的氣息,仿佛暫時忘卻了末世的殘酷。
“安,乖,看著奶奶,”瑪麗指著自己的臉,放慢語速,清晰地重復(fù)著,“奶——奶?!?/p>
她的聲音溫柔而耐心,帶著一絲期盼。安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瑪麗的嘴唇,小嘴也跟著動了動,發(fā)出一些含糊不清的音節(jié),“唔…啊…”
老歐科也湊了過來,板著臉,故意裝出嚴(yán)肅的樣子,指著自己滿是皺紋的臉,“安,叫爺爺。爺——爺?!?/p>
他的聲音粗糲,卻也放緩了許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安轉(zhuǎn)過頭,看看老歐科,又看看瑪麗,小腦袋歪著,似乎在努力分辨他們口中的聲音。
瑪麗再次耐心重復(fù),“奶奶,奶奶?!?/p>
老歐科也緊跟著說,“爺爺,爺爺?!?/p>
兩人輪流教著,一遍又一遍,仿佛在進(jìn)行一場莊重的儀式。安咿咿呀呀地學(xué)著,小小的舌頭笨拙地攪動著,發(fā)出一些不成調(diào)的音符,像林間清泉叮咚,給這死寂的老屋帶來一絲難得的生機(jī)。
“吶…”
安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個音節(jié),瑪麗驚喜地睜大了眼睛,“對了對了,安真聰明!再說一遍,奶奶?!?/p>
老歐科也難得地露出了笑容,胡子拉碴的臉上皺紋更深了,但眼神卻柔和了許多,“爺爺,爺爺也要說?!?/p>
然而,就在老夫婦滿懷期望的時候,安卻突然停止了咿呀學(xué)語,她轉(zhuǎn)過頭,烏黑的眼睛直直地望著瑪麗,小嘴微微張開,吐出了兩個清晰,卻讓瑪麗瞬間僵住的音節(jié)——“媽…媽。”
整個屋子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瑪麗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抱著安的手臂也僵硬起來,仿佛被釘在了原地。
“媽…媽?”
安又重復(fù)了一遍,稚嫩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似乎不明白為什么奶奶突然不說話了。
瑪麗的眼眶瞬間紅了,眼淚奪眶而出,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頰滾落下來,滴在安稚嫩的臉龐上。她猛地收緊手臂,將安緊緊地抱在懷里,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我的安…我的安…”
那一聲“媽媽”,像一根針,狠狠地扎進(jìn)了瑪麗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喚醒了她深埋心底,關(guān)于女兒的記憶。
老歐科也僵住了,粗糙的臉上,肌肉微微抽動,眼眶也有些泛紅。他默默地走到瑪麗身邊,伸出布滿老繭的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無聲地安慰著她。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輕輕地放在瑪麗抱著安的手臂上,將她們母女倆一起攬入懷中。
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夜幕降臨,老屋里只剩下火堆噼啪的聲響,和瑪麗壓抑的啜泣聲。
老歐科緊緊地抱著她們,感受著懷中兩個弱小的生命,心中百感交集。
一聲“媽媽”,擊碎了瑪麗堅硬的外殼,也觸動了他內(nèi)心深處,那份對逝去女兒的無盡思念。
或許,安不僅僅是他們撿回來的孩子,更是上天賜予他們的,彌補(bǔ)心中空缺的禮物。
盡管生活依舊艱難,未來依舊迷茫,但至少,在這一刻,在這個破敗的老屋里,因為一聲稚嫩的“媽媽”,重新充滿了家的溫暖,和一絲希望的光芒。
安很安靜,安靜得讓人心疼。她很少哭鬧,總是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默默地觀察著這個崩壞的世界。她像一塊海綿,貪婪地吸收著老歐科和瑪麗給予的微薄的愛意,也默默地承受著生活的艱辛。安很普通,普通得像荒地里的干草。她學(xué)會了在房子的角落里玩耍,用石子和樹枝搭建簡陋的小屋,自言自語地和空氣對話。她沒有玩具,沒有伙伴,只有無盡的寂靜和貧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