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倫娜那棟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白色診所出來,歌德伯格港也慢慢開始被那灰色的黃昏所吞沒。
海倫娜的話語,像幾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卡琳心中激起的漣漪久久未平,瘋巖船長的身上存在著太多的謎團。
不過,找到離開歌德伯格的方法才是她們唯一的目標(biāo)??伤械木€索似乎都已中斷,她們決定返回“溺水海妖”酒館,做最后一次嘗試。
當(dāng)她們再次推開那扇雕刻著海妖的沉重木門時,酒館內(nèi)的氣氛比下午更加頹喪。更多的水手和碼頭工人擠在這里,用最劣質(zhì)的酒麻痹著自己的神經(jīng)??諝庵械臍馕?,幾乎能將人的理智也一并腐蝕。
海星號的船員們依然還在原來的位置上,只是桌上的酒瓶比去時又多了幾個。
卡琳徑直走到之前那桌船員面前。那個滿臉胡茬的壯漢水手看到是她們,只是抬了抬眼皮。
“怎么又來了?你來幾趟,我也是那句話,真是不知道他去哪了?!?/p>
“這次我是想問問其他事情”,卡琳說話時亞敏從獨眼酒保那點了一瓶酒,放在桌上,眼神示意水手,這是給他們的。
水手看了看酒,又看看幾人,往旁邊一個空出來的座位上指了指。
“坐下說吧,想問什么?”
卡琳沒有坐,她將那個從船長屋里帶來的、刻著魚形記號的空藥瓶放在桌上,推到壯漢面前?!斑@個,你們在船上時,見過船長用嗎?”
壯漢看了一眼瓶子,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哦,這個啊,回生劑嘛,見過。以前在墨海上跑長線的,哪個到最后不得靠這點東西吊著?那玩意兒能止痛,讓你在骨頭從里到外都爛掉之前,還能覺得自己像個人。不過……”他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都沒什么用。我見過太多人,最后都是抱著這玩意兒,眼睜睜看著自己爛死的?!?/p>
“那你注意到他最近用藥的情形有什么不對嗎?”卡琳追問。
“不對?最不對的地方就是,現(xiàn)在居然還有人會用這玩意。”
壯漢似乎想起了什么,皺起了眉頭,“這藥啊,其實就是騙人的幻覺藥,騙騙你的腦子止疼,治不了病,誰都知道。所以現(xiàn)在我們這些人,得了病就干脆等死,懶得花冤枉錢買罪受?!?/p>
他身旁另一個瘦高的水手也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臉上帶著幾分困惑和妒意與羨慕:“這藥,他得吃了有六七年了吧,這兩年我們都以為他快不行了,可最近吧,他吃的藥越多,人看著反倒越精神!不但能爬上桅桿去,還能跟著大家伙一起拉纜繩!以前都說這藥也就是個安慰,現(xiàn)在看來……嘿,沒準(zhǔn)還真有點用?本來我還想著,要不要也去弄點來試試,可你看,現(xiàn)在船長自己都跑路了,弄來也沒用了?!?/p>
卡琳靜靜地聽著,心中海倫娜那句“他在用明天的太陽,來照亮今天”的話語再次響起。
黃昏時的溺水海妖,明顯沒有之前那么死氣沉沉,喝酒的人多了,閑聊說話的人也多了。
在她與水手交談時,身后一桌上,一個有點年紀(jì)的碼頭工人正在低聲交談。一個牙齒已經(jīng)脫落大半的中年人,正往嘴里灌著酒,含混不清地對同伴抱怨:“……身體,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想當(dāng)年,我還能一個人扛起三袋的鹽漬魚……現(xiàn)在……唉,搬個空箱子都喘半天?!?/p>
他對面一個年輕些的工人嗤笑一聲,醉醺醺地說:“我看你啊,也快到頭咯。反正都要動不了了,干嘛不去找找那個……那個傳說中的……能讓人……嗝……能讓人死了都活過來,活人變年輕的…那個水潭?聽說進去泡一泡,喝兩口,出來就跟孫子一樣年輕了!”
老人一口唾沫啐在地上,聲音里帶著不屑,“傳說?什么扯淡傳說!我活了半輩子,以前哪聽過這種莫名其妙的傳說?!也就是這二三十年里,才不知道從哪個海溝里冒出來的!都是些騙人的鬼話!”
這些只言片語,就像任何一個酒館里的醉鬼們會談?wù)摰钠媛勢W事,卡琳只當(dāng)做是個酒館的背景音樂,因為眼下,她有更重要的問題。
“如果……我們愿意出錢修好船,你們愿意跟我們出海嗎?開去金穗行省?!?/p>
這個問題,讓桌前的幾個水手都沉默了。他們相互看了看,眼神復(fù)雜。最終,還是那個壯漢搖了搖頭,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恐懼。
“軍官小姐,我知道你們不是普通人。但有些事,不是有錢有本事就行的?!?/p>
他面露難色,像是在思索該如何解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墨海,吃的不是船,是人的腦子,還有生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