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自落葉谷的深處吹來,拂過光禿的枝椏,卷起幾片殘存的枯葉,在空中打著旋兒,復(fù)又落下。空氣里有腐殖土和初融雪水的氣息,冷冽而干凈,與曳影鎮(zhèn)那股混雜著牲畜與人煙的濁氣截然不同,空氣里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像是陳年的腐木,又混著山巖深處滲出的的陰冷。
這片谷地在這個季節(jié),太冷清了,除了風(fēng)聲,安能清晰聽見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以及窗外伊莎貝爾夫人那件絲綢長袍被風(fēng)吹動時,發(fā)出的細(xì)微摩擦聲。她們停留的這座房子,雖然沒有曳影鎮(zhèn)的宅子那么豪華,但作為短期落腳點,倒也不錯。
伊莎貝爾夫人站在木窗前,已經(jīng)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很久了。她沒有梳妝,身上那件象牙白的絲綢長袍也起了些許褶皺,與她平日里一絲不茍的精致格格不入。她的目光投向遠(yuǎn)方,那片被殘雪覆蓋的、沉寂的山巒,眼神空洞,像蒙塵的玻璃珠,映不出任何光彩。
她不喜歡這里。這里太靜,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緩慢流淌的聲音,也靜得讓她那些被丈夫的安慰強行壓下去的不安,又一點點地從心底冒出頭來。從鎮(zhèn)子里走的時候,眼神里他不愿承認(rèn)的慌亂,像一根細(xì)小的針,扎進了她的記憶里。他說過,他從來沒騙過她。是的,沒有過。這句話,像一根救命稻草,她緊緊抓著,卻又感覺到它正在一點點地被手心的冷汗浸濕。
安蜷縮在房間角落那張鋪著粗糙毛毯的小床上。這兩日,伊莎貝爾夫人變得很奇怪。她不再對安耳提面命,不再用那種甜膩到令人發(fā)毛的聲音稱呼她“我的小寶貝”,也不再執(zhí)著于糾正安的每一個細(xì)微動作。她只是沉默,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偶爾,她會轉(zhuǎn)過頭,看一眼安,那眼神不再是審視或占有,而是更遙遠(yuǎn)、更模糊的東西,像隔著一層濃霧,安看不真切,卻說不出哪里與不同以往。
她悄悄地摸了摸自己裙擺的口袋,那里,已經(jīng)捂得熱乎乎得金屬哨子硌著她的大腿?,F(xiàn)在想來,她有些后悔自己沒有吹響它。
安想起卡琳姐姐離開前那雙堅定的眼睛,心中的不安略微減輕了一些,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困惑。這個“媽媽”,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那些在她右眼中閃過的、無聲的過去畫面,那些屬于另一個伊莎貝爾的喜悅與悲傷,此刻與眼前這個沉默的女人重疊在一起,讓她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
曳影鎮(zhèn)的晚上,也同樣帶著寒意。
格里夫趴在鐘樓的護欄上,一邊觀察,一邊說著什么,夜風(fēng)吹得身上的斗篷獵獵作響。曳影鎮(zhèn)在腳下,像一頭沉睡的、布滿膿瘡的巨獸,只在一些零星的窗戶里,透出些許昏黃而不安的光。
“這阿姆瑞齊又要搞什么名堂?今天難道又是什么奇怪的紀(jì)念日?”格里夫嘟囔著。
“你說,鎮(zhèn)民開始聚集了?”卡琳帶著疑問,走回到格里夫身邊,親自觀察著鎮(zhèn)里的動靜。
她沉吟片刻,捻著自己的一小撮碎發(fā),思索著說:“難道阿姆瑞奇打算鋌而走險,自己罪證確鑿,正規(guī)途徑下難逃制裁,所以想鼓動這些與他利益相關(guān)的鎮(zhèn)民,制造混亂,向省兵施壓,以‘民意不可違’的姿態(tài),試圖逼迫巴赫隊長妥協(xié),保住他的位置和性命么?”
這樣的猜測也很符合阿姆瑞齊的性格。
她想起了那些在大陸歷史上屢見不鮮的、地方豪強利用愚昧民眾對抗中央權(quán)力的案例。阿姆瑞奇這種貪婪之人,為了活命,確實有可能做出這種狗急跳墻的舉動。
“我們下去看看?!笨债?dāng)機立斷,“如果真是阿姆瑞齊在背后煽動,我們必須阻止他將整個曳影鎮(zhèn)拖入更大的混亂。同時,也要留意安的安危。”
她與伊利絲、格里夫和費舍爾悄然潛下鐘樓,借著夜色的掩護,向鎮(zhèn)長宅邸的方向靠近。
剛開始的幾條道上,星星點點的火把,像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黑暗中晃動著,并且有向鎮(zhèn)長宅邸方向聚集的趨勢。
越是接近,空氣中那種躁動不安的氣氛就越發(fā)濃烈。壓抑的、嗡嗡的議論聲,如同蜂群出巢,從鎮(zhèn)子的各個角落傳來,匯聚成令人不安的暗流。
“鎮(zhèn)長那老狗,這次是真把咱們當(dāng)猴耍了!說是清剿拾荒者,結(jié)果把鎮(zhèn)子圍得跟鐵桶似的,貨運不進來,咱們的活計全他媽黃了!再這么下去,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風(fēng)!”
“誰說不是呢!”旁邊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立刻附和,他瞥了一眼路過的卡琳一行人,才湊近了些說,“我可是聽說了,鎮(zhèn)長這怕事情敗露,要拉著咱們整個曳影鎮(zhèn)給他墊背!他干的那些事,真要查起來,咱們鎮(zhèn)上的人都跑不了?!?/p>
“走走走,一起去,法不責(zé)眾,咱們這么多人他們能怎么樣?”
幾人急匆匆的向人群處匯去。
“隊長,這些人,情緒不太對。言語間……頗有怨氣?!?/p>
卡琳的眉頭微微蹙起。這與她之前對曳影鎮(zhèn)的判斷有些出入。在她看來,這些鎮(zhèn)民與阿姆瑞奇早已形成了一種畸形的利益共同體,阿姆瑞奇的倒臺對他們而言應(yīng)該并無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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