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時候,浣碧忽然覺得松快極了,甚至還有心思欣賞了一會凌云峰的景色。
到了甘露寺后,浣碧又給阿娘點了一盞長明燈,她想,阿娘啊阿娘,我從前總以為,要叫甄遠道承認了你的身份,認下我這個女兒,阿娘的在天之靈才會安息,可是如今想來,這樣薄情寡義的男子,憑什么困住阿娘呢?
阿娘,女兒如今認了許多字,看了許多書,這一輩子還這樣長,日后若有機會,女兒為您立一個牌位,自己供奉,到那時,女兒再將自己學過的東西念給阿娘聽好不好?
阿娘,何明月,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名字呢。
甄嬛回宮后不久,皇上下旨將甄遠道一家人召回京養(yǎng)病,待休養(yǎng)后,又召他們?nèi)雽m與甄嬛相見。
浣碧依舊住在碎玉軒西側(cè)殿,她聽著外頭熱鬧的聲音,將妝臺上那支銀簪簪入發(fā)間,對著鏡子看了許久。
這是阿娘留下來的遺物。
她輕聲道:“阿娘,女兒今日要跟過去做個了斷了。”
流朱見她來,還有些高興:“你也來見老爺和夫人嗎?”
“我有話要和他們說,你在外邊守一會好不好?事關(guān)重大,我怕被旁人聽去了。”
流朱心思簡單,看她是笑著的,還以為凌云峰的事情已經(jīng)翻篇了:“行,交給我吧,你進去吧?!?/p>
崔槿汐卻打量了一番她,又進去通稟了一聲,才放她進去。殿門關(guān)上,甄家人看到來人,都起身準備行禮。
浣碧沒有叫停,也沒有上前扶起他們,只是輕聲道:“許久不見了,父親?!?/p>
甄遠道顫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浣碧又看向甄母,見她瞳孔輕顫,卻并沒有太震驚,倒是甄玉嬈已經(jīng)怔在了原地,瞧著受的打擊不小。
內(nèi)殿陷入了沉默,浣碧見他們一個都不開口,繼續(xù)道:“不知父親可還記得我阿娘呢?我那年雖然才五歲,但阿娘的樣子卻深深刻在腦海里,怎么也忘不了呢?!?/p>
甄遠道眼神躲閃地看了一眼甄母,見她似乎早就知道了,才看向浣碧:“自然是記得的?!?/p>
不過三年的時間,甄遠道老了許多,他在去寧古塔前便被鼠疫折磨,去了之后又日日在嚴寒的環(huán)境下掙扎求生,年前又大病一場,險些丟了性命。
現(xiàn)在的他,兩鬢斑白,胡須也是灰白的,臉上堆滿了皺紋,眼里死氣沉沉,背也駝了,周身再也沒有從前那種寧折不屈、清高自傲的氣息,只有頹敗、衰老和丑陋。
浣碧原本有滿腔的話要質(zhì)問甄遠道,可看著他如今的模樣,忽然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阿娘在她的記憶中,一直都是溫柔又美麗的,即使最后病入膏肓、骨瘦如柴,她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瘦削的臉頰上永遠都是溫和的笑意。
而且阿娘是那樣好的女子,她從不會將自己的命運強加給女兒,臨死的時候她也只是說“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她沒想過女兒的生父會如此狠心,也沒有機會再為女兒做些什么。
浣碧看向甄母和甄玉嬈,幾年前她們?nèi)雽m見甄嬛,她也是在場的,那時候的甄母雍容華貴、溫文爾雅;甄玉嬈天真可愛、聰明伶俐??扇缃裾缒割^發(fā)花白,滿臉的疲態(tài);甄玉嬈不過十六七歲,眼里卻一點光亮都沒有,一雙手都是凍瘡留下的痕跡。
浣碧忽然笑起來:“從前我以為你只是對我和阿娘狠心,如今看來,你其實是最自私的人,你的妻子和嫡幼女,你也對她們一樣狠心啊。”
甄玉嬈沒有聽她說話,甄母卻是聽懂了的,她扯著嘴角苦笑了一下,避開了甄遠道看過來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