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一聲令人肝膽俱裂的鐘磬聲驟然響起,山間霎時萬籟俱寂。
朱英循著聲音仰頭四望,發(fā)現(xiàn)源頭竟就在她頂上——一座巨大的青銅四面鐘不偏不倚、正正懸在她的腦袋上方百丈處。
那面大鐘足有一座樓閣高,樣式簡直就是三清鈴的放大版,即便高高懸在半空,仍遮住了半邊天,將朱英籠罩在其下黑洞洞的陰影里,隨時會掉下來,將她砸個粉身碎骨。
朱英只感覺自己手腳冰冷發(fā)麻,小腿肚子止不住地發(fā)顫,忙不迭埋頭拔腿狂奔了起來,四周風景變幻,從鳴玉島的朱紅變成密林的青翠,從閭山飛瀑的潔白變成范府的陰森,而那鐘聲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敲響一次,仿佛某種倒計時。
不知這樣沒命地跑了多久,她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膽戰(zhàn)心驚地回頭一看——巨鐘仍舊高懸頭頂,一分一毫也沒偏移。
這怎么可能?朱英瞳孔猛地縮成了針尖大小。
它一直緊跟在她身后?還是……她其實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原地?
朱英腿腳一軟,癱坐了下去。雙腿好像不是自己的,無論她多么努力,都站不起來。
周圍陸陸續(xù)續(xù)圍過來一些人,眉目全都被籠罩在一片黑霧中,影影綽綽的看不分明。有人低聲說了什么,有人附和,有人疑惑,有人跟著指指點點,朱英聽不清楚,也不敢聽清楚,她拼命挪動腿腳,強撐著跪起來,只想趕緊離開這里。
一道眼熟的身影從人群中走出來,站到了她面前。朱英抬起頭一看,是無為子。
無為子端著拂塵,道袍一塵不染,仍是笑得十分和藹可親,好像跟以往的無數(shù)次一樣,是剛去了哪里游手好閑,方才回來。
“小道友,為何要跪著?”
朱英滿頭大汗,吃力地回答:“我……站不起來?!?/p>
“怎會站不起來?”無為子十分驚訝,往四周黑壓壓的人群看了看,“我們都能站起來呀?!?/p>
“我不知道,可我就是……就是站不起來?!敝煊⒉煌5貒L試,又不停地失敗,第不知多少次跌坐在地后,終于絕望了,泄憤似的掐著雙腿大叫:“為什么?為什么我會站不起來?為什么不讓我站起來?為什么?為什么是我?我做錯了什么?”
無為子眼角彎了彎,沖她伸出一只手:“要不要老夫拉你一把?”
朱英猛地收聲,驚愕地抬起臉看著他,仿佛他提出了什么聞所未聞的事,好半晌才遲疑地伸出手,想拉住老道士歷經(jīng)風霜的手掌。
奇怪,為什么抓不住?
朱英著急了,使勁挺直腰桿,伸出兩只手去夠,但無為子那只手就好像只是一道虛影,她的手指從中穿過,竟然什么也抓不住。
“哎呀,我倒忘記這回事了。”無為子輕嘆一聲,惋惜地收回了手,撫著拂塵須悠悠道,“小道友,你的困境,老夫恐怕無能為力?!?/p>
“為什么?”朱英急了,苦苦哀求他,“再試一試,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我一定能抓住?!?/p>
無為子搖搖頭:“沒有機會了,因為老夫已經(jīng)死了呀?!?/p>
周遭圍觀的眾人也跟著搖頭,漠然地附和:“死了,已經(jīng)死了……我們都已經(jīng)死了?!?/p>
朱英這時終于睜大了眼睛,仔仔細細地端詳起每一個人的臉,才發(fā)現(xiàn)每一張都很熟悉。青桐,范文遠,殷氏,順德客棧的小二,路邊賣菜的大娘,街上嬉戲的孩子,龜縮墻角的乞丐,有些還保留著生前的神態(tài),更多的朱英第一次見到他們時,就已經(jīng)是死人了。
每個人都直勾勾地看著她,每個人的臉龐都浮出一種死人的青紫色,嘴唇翕動,好像開開合合的蚌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