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光里,守林老嫗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清晰的笑意:“知道為什么甜會生根嗎?因為每代人都在往下埋糖啊?!倍棙淞值牡谌脴湟验L到兩丈高,樹干上的爪印疊了三層——最底層是虎娃與年獸的,爪痕深且闊,邊緣被歲月磨出溫潤的弧度;中間層是棗棗與丈夫的,爪印稍淺,卻帶著小心翼翼的貼合,剛好落在父母爪印的縫隙里;最上層是小石頭和妹妹的,新鮮的爪痕泛著淺綠的樹汁,像兩顆剛冒頭的嫩芽。
“該量年輪了。”虎娃踩著年獸做的木梯,將卷尺繞上最老的那棵樹干。卷尺上的刻度停在“四十年”,她低頭看向樹下的年獸,他正彎腰給新栽的樹苗培土,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與樹干的影子交纏在一起,像當(dāng)年在竹牌冊上重疊的字跡。
“四十年了啊?!蹦戢F直起身,掌心沾著濕潤的泥土,“當(dāng)年埋第一罐焦棗時,總覺得日子過得慢,怕等不到棗子紅透?!?/p>
虎娃從梯子上下來,接過他手里的鋤頭:“現(xiàn)在倒覺得快,好像昨天還在跟你搶烤焦的棗皮,今天就看著小石頭跟他妹妹搶了?!彼鶚涿绺蠞擦松姿槁湓谕辽?,竟暈開淡淡的紅光——是棗心蟲的靈氣,這幾年它越來越少顯形,卻總在種樹、培土?xí)r,悄悄冒出點光,像在說“我還在呢”。
棗棗提著竹籃走來,里面裝著剛摘的鮮棗,顆顆飽滿得發(fā)亮?!鞍⒛?,阿爹,你們看今年的棗子,比去年甜了兩分?!彼f過一顆給虎娃,“鎮(zhèn)上的糖坊來說,想收我們的棗去做‘四世同堂’蜜餞,說這名字吉利?!?/p>
“吉利?!蹦戢F接過棗子,用袖口擦了擦,遞給旁邊追蝴蝶的小孫女,“就叫這個名?!毙〖一飫傞L齊乳牙,抱著棗子啃得滿臉都是汁,笑聲像檐角的風(fēng)鈴。針腳靈的絲線已織成一張大網(wǎng),覆蓋了半個棗林。棗棗的女兒出嫁時,虎娃親手用這絲線繡了床蓋頭,上面繡著四棵定棗樹,每棵樹上都有疊著的爪印?!斑@絲線認(rèn)人,”虎娃穿針時,指尖的紋路與絲線的紋路慢慢重合,“當(dāng)年我嫁過來,你阿婆也是用這線繡的蓋頭,只是那時線少,只繡了一棵。”
蓋頭罩在新娘頭上時,絲線突然亮起,映出層層疊疊的影子:最上面是新娘羞紅的臉,中間是棗棗年輕時的樣子,最下面是虎娃當(dāng)年蓋頭下的眉眼。棗心蟲的紅光在蓋頭邊緣轉(zhuǎn)了圈,像給這三代人的影子蓋了個章。
“針腳靈說,這叫‘絲承’?!睏棗椊o女兒理著蓋頭,聲音有點哽咽,“就像阿娘教我繡第一針時說的,線要從舊線里穿過去,才不會斷?!?/p>
小石頭的兒子滿月時,年獸用針腳靈的絲線編了個長命鎖,鎖上掛著四顆棗核——分別來自虎娃、年獸、棗棗和小石頭的陶罐?!斑@鎖不用摘,”他把鎖戴在小家伙脖子上,動作比當(dāng)年給小石頭戴時穩(wěn)多了,“等他有了孩子,就再添顆棗核,讓線接著往下編?!?/p>
針腳靈的絲線在鎖上輕輕晃,晃出行小字:“線長,日子更長?!苯衲陠⒐?,輪到小石頭的兒子——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踮著腳夠自己的小陶罐。罐里是他三歲時畫的畫,畫著四個手拉手的小人,旁邊歪歪扭扭寫著“爺爺、奶奶、爹、娘”。展開畫時,棗心蟲突然亮起來,把畫映在棗林的霧氣上,小人竟動了起來:畫里的“爺爺”正給“奶奶”遞棗糕,“爹”追著“娘”跑,小不點跟在后面喊“等等我”。
“是阿太的法術(shù)嗎?”小男孩拍手笑。
“是日子的法術(shù)。”虎娃摸了摸他的頭,指腹蹭過畫紙邊緣——那里有個小小的爪印,是當(dāng)年她偷偷按上去的。
年獸的陶罐放在最深處,今年第一次打開。里面沒有實物,只有片干枯的棗葉,葉脈上還能看出當(dāng)年的齒痕——那是四十年前,虎娃搶他的棗吃,咬了他手指一口,他順手摘下片葉子擦血,后來忘了扔,就隨隨便便放進(jìn)了罐里。
“當(dāng)時還跟你吵了一架,說你是小狗,咬人?!被⑼蘅粗~子,突然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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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說再也不理我了,結(jié)果晚飯時偷了塊肉給我?!蹦戢F的聲音也軟下來,“就在這片葉子下面壓著,后來爛成了泥,倒讓這葉子長得更久了?!?/p>
棗心蟲的紅光突然將葉子托起來,葉子在光里慢慢舒展,竟抽出了嫩芽。嫩芽落在新栽的樹苗上,瞬間抽出一片新葉,葉面上,四個重疊的爪印清晰可見。冬至夜,全家圍坐在棗林旁的火堆前,罐子里的焦棗糕冒著熱氣。小石頭的兒子纏著虎娃講故事,她就從當(dāng)年年獸烤焦第一盤棗糕講起,講到棗心蟲第一次顯形,講到針腳靈的絲線纏上第一根樹枝,講到每個陶罐里藏著的“笨事”——
“你爺爺當(dāng)年為了給我摘最高的棗,摔進(jìn)了棗堆,扎了滿身刺,還嘴硬說‘是棗子太甜,想讓我多吃點’;你阿娘繡壞了三十塊帕子,才學(xué)會繡爪印,第一塊繡成了貓爪,哭了半宿;你爹更傻,偷喝了棗酒,抱著樹說‘定棗樹啊定棗樹,你要長快點,我要給媳婦摘最甜的棗’……”
孩子們笑得前仰后合,火堆的光在他們臉上跳,像極了當(dāng)年虎娃和年獸眼里的光。年獸往虎娃手里塞了塊新烤的焦棗糕,還是她喜歡的焦皮款,咬下去時,甜香里混著點煙火氣,和四十年前的味道一模一樣。
“你看?!被⑼拗钢鸸饫飺u曳的樹影,“當(dāng)年我說‘會生根’,真沒說錯?!?/p>
年獸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些發(fā)皺,卻依舊暖和?!安恢股l(fā)芽,”他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還長成林子了?!?/p>
棗心蟲的紅光在樹梢上閃了閃,像在點頭。針腳靈的絲線從枝頭垂下來,纏著飄落的棗花,在火堆上方織出四個字:“歲月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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