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念正蹲在墨甜草田邊,往新抽芽的草葉上撒無色之墨。掌心的尋母糖還帶著余溫,是今早硯心精剛教她熬的——加了硯心泉的水,墨黑的糖塊里嵌著細小的金芒,像把碎星星裹進了墨里。
“沙沙——”
草葉摩擦的聲響里,突然鉆進來個脆生生的聲音,像顆沒熬透的麥芽糖,帶著點黏糊糊的調(diào)皮:“喂,你們這兒的糖,甜得能粘住記憶不?”
孩子們齊刷刷回頭。墨甜草田最邊緣的石縫里,不知何時卡著個巴掌大的木娃娃。娃娃的臉是用老桃木刻的,眼睛處嵌著兩顆墨玉,和墨念發(fā)繩上的同款,只是玉色更淺,像蒙著層霧。它的木胳膊正扒著石縫,腦袋歪歪的,嘴里竟吐著墨色的絲線,絲線在地上拼出“復(fù)活”兩個字。
“你是誰?”墨念把尋母糖往身后藏了藏,掌心的糖膜突然發(fā)燙——這是有陌生靈體靠近時的警示。
木娃娃“咔噠”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墨玉眼睛里浮出圈金紋:“我叫木芽,是‘刻魂師’的伴生靈?!彼慕z線又動起來,拼出“材料”“靈魂”“記憶碎片”,“我主人消散前把我封在桃木里,說找到能讓墨甜草開花的地方,就能湊齊復(fù)活他的東西。”
阿念拄著拐杖走過來,拐杖頭的糖木在木芽面前泛著紅光——這是《掌紋錄》里記載的“辨靈術(shù)”,若靈體心懷惡意,糖木會發(fā)燙。此刻糖木只是微聞,倒像被什么東西逗得發(fā)癢。
“刻魂師?”阿念翻開《掌紋錄》的殘頁,泛黃的紙頁上有段模糊的記載:“刻魂師,以木為骨,以墨為魂,能將人的執(zhí)念刻入器物,使其擁有靈智。后因強行刻制‘無主魂器’,遭反噬而散。”她指著木芽,“你主人當(dāng)年刻的魂器,是不是出了亂子?”
木娃娃的絲線突然垂了下來,墨玉眼睛蒙上層灰霧:“主人想刻個‘能裝下所有遺憾’的盒子,結(jié)果盒子吸了太多怨墨,炸開了……”它的木手指了指苦淵方向,“最后一塊記憶碎片,就在盒子炸開的地方,被怨墨裹著沉在水底?!?/p>
墨鱗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石縫旁,墨袍上的暗金紋路在木芽周圍流轉(zhuǎn):“復(fù)活刻魂師,需要三樣?xùn)|西:‘養(yǎng)魂木’(刻魂師當(dāng)年用的桃木心)、‘凈魂糖’(用毫無遺憾之人的甜魂熬制)、‘執(zhí)念墨’(他消散前最后一滴墨)?!彼聪蚰狙?,“你主人的桃木心,是不是在你身體里?”
木娃娃猛地點頭,絲線在地上拼出顆桃樹的樣子:“主人把心嵌在我胸口,說這樣我就不會散……”它突然扯了扯墨念的衣角,“墨念姐姐,你的尋母糖里有‘圓滿氣’,能幫我把桃木心取出來不?”
墨念猶豫著把尋母糖往木娃娃胸口按去。糖塊碰到桃木的瞬間,“滋啦”冒起白煙,木縫里滲出淡紅色的汁液,像樹在流血。木娃娃疼得“咔噠”作響,卻死死抓著墨念的手:“再用點力……當(dāng)年主人刻我時,也是這么疼的……”
隨著最后一聲脆響,塊指甲蓋大的桃木心從木娃娃胸口掉出來,紅得像塊凝固的血,卻泛著墨甜草的清香。木娃娃的木身瞬間黯淡下去,墨玉眼睛里的金紋只剩絲微光:“沒了桃木心,我撐不了多久……你們得在月圓前找到碎片和凈魂糖?!睂艋晏堑氖拢湓诹税⑵降膶O子阿圓身上。這孩子生下來就沒哭過,《掌紋錄》的守糖人說他是“天選甜魂”,心里沒半點遺憾。此刻他正坐在合心灶前,看著鍋里的糖漿發(fā)愣——凈魂糖要熬七天七夜,每刻都得想著“最圓滿的事”,若中途分心,糖就會發(fā)苦。
“阿圓,想想你爺爺當(dāng)年熬糖贏了比賽的樣子?!卑⒛钤谠钸吿聿瘢浱鸹ǖ姆勰╋h進鍋里,糖漿泛起層粉霧。
阿圓的小臉皺成團:“爺爺說他贏了之后,總想著對手會不會難過,這算不算遺憾?”他突然往鍋里扔了塊自己畫的糖人——是木娃娃的樣子,“木芽說,它最大的遺憾,是沒來得及對主人說‘不疼’?!?/p>
墨鱗和硯心精已經(jīng)帶著木娃娃往苦淵出發(fā)。木娃娃趴在墨鱗的掌心,每靠近怨墨沉落的地方,木身就多道裂痕。硯心精往它身上淋了些硯心泉的水,裂痕里立刻長出細小的根須,像在拼命抓住最后口氣。
“就在那片墨色旋渦里。”硯心精指著苦淵中央,黑色的浪濤里裹著塊發(fā)亮的碎片,碎片周圍的怨墨像活的蛇,死死纏著它不放。
墨鱗的墨袍無風(fēng)自動,無數(shù)墨蝶從袍袖里飛出來,撲向怨墨旋渦。墨蝶碰到怨墨就化作黑煙,卻在消散前吐出絲甜氣,像在給漩渦撓癢。“當(dāng)年刻魂師的盒子炸開時,這些怨墨里混著他的血。”墨鱗的聲音里帶著些微震動,“它們不是在害碎片,是在……護著它?!?/p>
木娃娃突然從墨鱗掌心跳下去,拖著殘破的木身往漩渦游去。怨墨碰到它胸口的缺口,竟自動分開條路。碎片在漩渦中央閃著光,里面映出個模糊的人影——刻魂師正把桃木心往木娃娃身體里嵌,嘴里念叨:“芽兒,等你有了靈智,就做個只記得甜的娃娃……”
“主人!”木娃娃的絲線纏住碎片,往回拖時,怨墨突然暴怒,像被搶走了寶貝的孩子,猛地收緊旋渦。墨鱗飛身追上,墨袍化作張巨網(wǎng),將木娃娃和碎片裹在中央,網(wǎng)眼里滲出無色之墨,怨墨碰到就溫順下來,甚至推著網(wǎng)往岸邊走。
回到記紋村時,木娃娃的木身已經(jīng)裂得像塊破布,卻死死把碎片抱在懷里。墨念趕緊往它身上抹尋母糖,糖漿順著裂痕流進去,竟在木縫里開出細小的墨甜草花。
“碎片里的記憶,是主人最溫柔的時刻?!蹦就尥薜慕z線輕輕碰了碰碎片,“他總說,刻魂師最不該刻的,就是自己的遺憾……”
這時,合心灶方向傳來陣甜香——阿圓的凈魂糖熬成了。糖塊是透明的,里面嵌著無數(shù)細小的光斑,像把星星凍在了糖里。阿圓舉著糖跑過來,臉上帶著傻乎乎的笑:“我想的全是好事:爺爺教我熬糖,墨念姐姐給我糖吃,木芽以后有主人了……”
桃木心、凈魂糖、記憶碎片,三樣?xùn)|西在月光下聚在一起。桃木心吸收著糖里的甜氣,碎片里的墨與木娃娃的絲線融在一起,慢慢凝成滴紫黑色的墨——正是刻魂師的執(zhí)念墨。
木娃娃的墨玉眼睛突然亮起來,絲線在地上拼出個“謝”字,隨后徹底不動了,身體化作堆木屑,只有那顆桃木心在木屑中央,慢慢長出層糖晶。復(fù)活儀式在掌紋河的源頭舉行。墨鱗將桃木心、凈魂糖、執(zhí)念墨按“品”字形擺放,硯心精往中間滴了滴硯心泉的水,墨念則把木娃娃化作的木屑撒在周圍。
月光突然變得粘稠,像融化的糖,將三樣?xùn)|西裹成個光球。光球里傳出“咔噠咔噠”的聲響,像有人在用刻刀鑿木頭。墨念突然聽見木娃娃的聲音在光球里響:“主人,這次別刻遺憾盒了,刻個糖罐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