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下,沉沉地覆蓋著金碧輝煌的宮闕。
白日里莊嚴(yán)肅穆的飛檐斗拱,在陰影中蟄伏,宛如沉睡的巨獸脊骨。
一道貼著冰冷宮墻的陰影,無聲疾行,他的動作異常迅捷流暢,如同掠過水面的鬼魅,對宮禁的布局和巡邏間隙了如指掌。
厚重的宮靴踏在青石板上,竟未發(fā)出絲毫聲響,仿佛足不沾地。
深色的、毫無標(biāo)識的勁裝包裹著精悍的身軀,臉上覆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特制面罩,只露出一雙毫無情緒、如同兩口深潭般的眼睛,冰冷地映照著沿途昏暗的宮燈。
身影穿過層層疊疊的宮門和回廊,最終悄無聲息地潛入后宮區(qū)域,如同水滴匯入大海,消失在一處最為華貴、守衛(wèi)森嚴(yán)的宮殿群落深處。
殿宇深處,一間暖閣內(nèi)燭火通明,卻透著一股與外間夜色截然不同的慵懶暖香。
熏爐里裊裊升起甜膩的蘇合香氣,與另一種更清雅的花香交織。
“喵~……喵~……喵~……”三聲帶著特定節(jié)奏的貓叫聲,突兀地響起在暖閣緊閉的雕花木窗外。
聲音不高,卻穿過了窗欞縫隙和層層垂落的、價值千金的鮫綃紗幔,清晰地送入暖閣之內(nèi)。
暖閣中央,一張鋪著雪白狐裘的貴妃榻上,斜倚著一位宮裝麗人。
云鬢高挽,珠翠生輝,一身茜素紅的宮裝襯得肌膚勝雪。
她正低垂著眉眼,神情專注地欣賞著自己一雙保養(yǎng)得宜、纖纖如玉的柔荑。
指尖上,新染的鳳仙花汁色澤艷麗,如同凝固的血珠,在燭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她正用小銀簽子,極其耐心地撥弄著指甲邊緣一絲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瑕疵。
聽到那三聲貓叫,她撥弄指甲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甚至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只是極其隨意地,用那只染著艷麗蔻丹的手,對著侍立在暖閣角落陰影里的兩名心腹宮女,輕輕揮了揮。
如同接收到無聲的指令,兩名宮女立刻無聲地躬身,如同兩道輕煙般迅速退出了暖閣,并輕輕帶上了厚重的雕花木門。
門外侍立的太監(jiān)宮女,也仿佛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悄無聲息地退到了更遠的廊下。
幾乎在暖閣門合攏的瞬間,一道黑影如同憑空出現(xiàn)般,自窗外悄無聲息地滑入室內(nèi)。
落地輕盈,如同貍貓,正是方才那道穿梭宮墻的身影。
甫一落地,他便單膝跪倒在冰涼的玉磚地上,位置恰好處于燭光最朦朧的邊緣,身影半明半暗。
他垂著頭,姿態(tài)恭謹(jǐn),聲音卻平淡無波,如同在誦讀一篇毫無感情的公文,與他模仿貓叫時的惟妙惟肖判若兩人:“主子,解決了。
”簡短的五個字,如同五顆冰冷的石子投入寂靜的暖閣。
貴妃榻上的美人——貴妃謝氏——終于停下了撥弄指甲的動作。
她緩緩抬起眼簾,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在燭光下流轉(zhuǎn)著嫵媚的光澤,目光卻并未立刻落在跪地的黑影身上,而是悠悠地、帶著一絲惋惜地,再次欣賞起自己完美的指甲。
“唉……”她輕輕嘆了口氣,聲音如同江南最纏綿的吳儂軟語,嬌柔婉轉(zhuǎn),仿佛帶著無限的惆悵,“倒是可惜了萬全,伺候了先帝爺一輩子,又服侍了今上那么多年,在宮里熬油似的熬成了人精,也算是個得力的人兒了……本宮還記得,當(dāng)年他給本宮梳的頭,連先太皇太后都夸贊過呢。
”她的話語輕柔,像是在追憶故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然而,跪在地上的黑影,依舊如同石雕般紋絲不動,頭顱低垂,連呼吸的頻率都未曾改變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