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手裹著他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指腹一遍遍摩挲著他手背上的針孔,像是在試圖用溫度熨平他的痛苦。
“忍忍,麻藥馬上就來……”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另一只手拿著紙巾,小心翼翼地擦去他額角的汗,動作輕得怕碰碎了他似的。
楊誠實站在母親身后,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泛白。
“是啊羽凡,一會兒就不痛了啊?!彼穆曇舯绕綍r低了八度,眼神瞟著墻上的輸液管,不敢落在溫羽凡臉上,“渴不渴?我給你倒點水?”
護士的腳步聲帶著藥味進來時,溫羽凡感覺胳膊上的皮膚微微一涼,隨即一股麻意順著血管往上爬,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漫過凍土。
緊繃的肌肉一點點松弛下來,原本擰成疙瘩的眉頭漸漸舒展,像被春風(fēng)吹開的褶皺,連呼吸都平穩(wěn)了些。
那波翻浪涌的疼痛退潮般往下沉,只剩下皮膚表層淡淡的鈍感。
他攢了點力氣,目光重新聚焦在母親臉上,聲音啞得像蒙了層灰:“媽……到底……出了……什么事?”每個字都像從沙礫里擠出來,帶著沉甸甸的重量,砸在病房的寂靜里。
母親的臉“唰”地褪了血色,嘴角的弧度僵住,眼里的疼惜瞬間被慌亂取代。
她張了張嘴,喉嚨里像卡著東西,半晌才擠出個破碎的氣音:“這……”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掐得溫羽凡手背上泛起紅痕。
“你從樓上摔下來了。”楊誠實突然上前一步,聲音搶在母親前頭撞出來,帶著點刻意拔高的生硬。他的視線釘在溫羽凡的被子上,睫毛飛快地顫動,“那天……你下班回家,樓道滑,沒站穩(wěn)……”
“樓上……摔下來?”溫羽凡的瞳孔猛地收縮,眼里的迷茫被震驚沖開。
他想笑,卻扯不動嘴角——他分明記得,那天手里提著蛋糕,剛推開家門就聽見兒子的喊聲……而且,他是坐的電梯上樓,怎么會突然在樓道里摔了?
他盯著楊誠實,試圖從那張熟悉的臉上找到玩笑的痕跡,可只看到他躲閃的眼神,像受驚的兔子在四處亂撞。
“是……是啊?!睏钫\實的聲音發(fā)顫,尾音都飄了起來,“萬幸啊羽凡,真是撿回一條命……別想了,好好睡……”
“為……”溫羽凡還想說什么,喉嚨里突然涌上一股濃重的困意,像被人往腦子里灌了鉛。
眼皮重得掀不開,眼前的人影開始模糊,母親的臉、表哥的背影,都像浸在水里的墨畫,漸漸暈開。
他想睜大眼睛,想抓住那點即將溜走的清醒,可麻藥像張溫柔的網(wǎng),一點點裹緊他的意識。
最后一點光亮消失前,他感覺母親的手更緊地握住了他,指腹的溫度燙得他心口發(fā)疼。
病房里只剩下儀器規(guī)律的“滴滴”聲,輕得像時間在呼吸。
母親俯下身,看著兒子沉睡的臉,眼眶里的淚終于忍不住滾落,砸在被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圓。
楊誠實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小姨,這事兒……瞞不住的啊?!?/p>
母親的肩膀輕輕抖了抖,她抬手抹了把臉,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知道……可他現(xiàn)在這樣……怎么受得?。俊彼哪抗饴湓跍赜鸱怖p著繃帶的腿上,眼圈又紅了,“等他再好些……再好些……”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來,暮色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溜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誰沒說出口的話,沉沉地壓在病房里。
一周的時間像病房窗外那株綠蘿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爬過窗臺。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淡了些,儀器的“滴滴”聲也不再像最初那般刺耳。
溫羽凡的疼痛感已經(jīng)退成了隱隱的鈍痛,不再需要麻藥來壓制,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長到足夠他看清病房里每一道墻縫,也足夠他捕捉到那些藏在關(guān)切背后的異樣。
最先讓他心頭發(fā)緊的是探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