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讓他心頭發(fā)緊的是探望的人。
遠房的二姑提著一籃水果進來,放下時塑料籃底在床頭柜上磕出輕響。
“羽凡啊,好點了吧?”她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了一眼,就落在墻上的日歷上,“你媽把你照顧得真好,看這氣色……”
話沒說完,手機就“叮”地響了,她慌忙掏出看了一眼:“哎呀,孫子放學了,我得去接,先走了??!”腳步快得像被趕,出門時差點撞到門框。
同事小李來送過一次單位的慰問金,穿著筆挺的襯衫,卻始終站在離床三步遠的地方。
“溫哥,大家都盼著你早點好?!彼曛郑凵耦┲斠汗?,“那天……唉,誰也沒想到……”說到這兒突然卡住,干咳兩聲,“我還有事,先回單位了,領(lǐng)導等著匯報呢?!?/p>
轉(zhuǎn)身時,溫羽凡分明看見他松了口氣的背影。
每個人都像在完成一場倉促的儀式,放下東西,說兩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然后找個理由逃開。
沒人敢與他對視超過三秒,更沒人敢接他那句“那天到底怎么了”。
那些躲閃的眼神像細小的針,密密麻麻扎在他心上,讓他原本好轉(zhuǎn)的身體又泛起莫名的寒意。
更讓他坐立難安的,是家里人的缺席。
小智的笑聲呢?
往常他生病,那小子總會趴在床邊,嘰嘰喳喳說學校的趣事,還會偷偷塞顆糖在他手里。
新語呢?
她總會嗔怪他不愛惜身體,然后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插上牙簽遞過來。
還有父親,那個寡言的老人,定會搬個小馬扎守在病房外,一守就是大半天。
可現(xiàn)在,病房里只有母親和表哥輪流照看。
他問過母親:“媽,小智怎么沒來?是不是上學忙?”
母親正在給他掖被角的手猛地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說:“啊……學校臨近期末,功課緊,我讓他在家好好復習呢?!毖凵駞s飄向窗外,像在看什么遙遠的東西。
他又問:“新語呢?她公司不忙嗎?”
母親的嘴唇哆嗦了兩下,端起旁邊的水杯:“她……她去給你辦手續(xù)了,醫(yī)院的手續(xù)麻煩得很……”話說到一半,突然捂住嘴,“我去看看熱水開了沒?!睅缀跏翘右菜频臎_進了走廊。
他試著給妻子發(fā)消息,對話框停留在二十天前他下班時那句“買了小智最愛的提拉米蘇”。
他給父親打電話,聽筒里只有冰冷的“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他甚至趁母親不在,拉住路過的護士:“護士,麻煩問下,之前和我一起送來的病人……”
護士愣了一下,隨即露出職業(yè)性的微笑:“抱歉先生,我不太清楚,您可以問主治醫(yī)生?!蹦切θ輼藴实孟癞嬌先サ模劾飬s藏著一絲同情,或者說,憐憫。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被刻意隱瞞的真相,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他胸口,讓他喘不過氣。
直到胡晨澤醫(yī)生來查房的那天。
醫(yī)生推開門時,陽光正好從他身后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