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11章 （第2頁）

老登目瞪口呆，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如果說宗教可以歸之為煽動，口號可以歸之為欺騙，那兵器這種事情就真是鐵打的證據(jù)，一絲一毫都辯駁不得了——一群沒有兵器的信徒，又能怎么“奪權(quán)”？大量招納連基本軍事訓(xùn)練都沒有接受、甚至連行動都費力的老幼，又哪里來的資本造反？

陳勝首義反秦，還知道“斬木為兵、揭竿為旗”，一個能夠聚眾百萬的宗教領(lǐng)袖，難道會天真到以為空著手就能奪取政權(quán)么？

“因為倉促其事，黃巾軍的組織架構(gòu)記載不多，如今能夠知道的，大概是張角‘遣八使以善道教化天下’，這個‘八使’的設(shè)置，顯然也與漢家巡視天下、觀察風(fēng)俗的八個風(fēng)俗使遙相呼應(yīng)……陛下知道風(fēng)俗使吧？”

劉先生咬牙：“……漢順帝設(shè)立的玩意兒?！?/p>

“不錯?！蹦蚂餍廊稽c頭：“另外，大賢良師還將太平道分為三十六‘方’，每方各置一位弟子管理；陛下應(yīng)該也很熟悉這個安排吧？”

劉先生的牙咬得更緊了：“……三十六郡。”

三十六郡，由秦始皇帝設(shè)立，漢初時高皇帝延續(xù)的行政體系。拿出這樣的行政體系，基本就等于百分百照搬了漢初的行政制度，忠貞不渝地繼承了高皇帝的遺志。

一個忠貞不渝繼承高皇帝遺志的組織，能說是在反大漢嗎？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剩下的懷疑再不可思議，也必定是唯一的事實。禁止暴力、宣揚太平，高強度復(fù)讀大漢官方意識形態(tài)，乃至于一比一spy漢朝的行政架構(gòu)——所有這種種證據(jù)，都指向唯一的可能：

太平道的創(chuàng)始者、聚眾百萬的大賢良師、毀滅東漢的始作俑者，偉大的天公將軍張角，可能真是發(fā)自內(nèi)心愛著大漢的。

所以，黃巾軍的原身，本該是一個……輔漢匡國的組織？

——這都是些什么狗屁呀？！

劉先生再也受不了了，為了維護他岌岌可危的三觀，近乎崩斷的神經(jīng)，他不得不強力反駁：“如你所說，黃巾軍又何必起事！”

穆祺不慌不忙：

“第一，黃巾軍起事時手無寸鐵，沒有任何軍事準備；天下有這樣的叛亂法嗎？第二，太平道當然愛大漢，但他們愛的是一個天下太平、吏治清明、回歸于漢初之無為的大漢，是建立在宗教意義上的地上天國；這樣的地上天國，能見容于當時的東漢朝廷么？”

從《太平經(jīng)》自“八使”，從“八使”自“三十六方”，太平道黃巾軍每一個遺留下的符號，都是對大漢遙遠回憶的追述與懷念；甚至太平道符咒“急急如律令”，都發(fā)源自漢朝的公文系統(tǒng)——這樣惟妙惟肖的仿真復(fù)刻，這樣亦步亦趨的效仿致敬，恐怕就是嚴酷的酷吏，也實在看不出來有什么反漢的“敵意”；這大抵也是東漢士大夫在一開始對黃巾普遍共情，能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他們發(fā)展到數(shù)百萬規(guī)模的緣故。

正因為沒有感受到敵意，東漢地方乃至中央朝廷才能天師道容忍備至；直到——直到東漢的袞袞諸公們愕然發(fā)現(xiàn)，天公將軍愛著的大漢不是現(xiàn)在的大漢，而是那個遙遠的、政治清明、天下太平、中央集權(quán)的大漢。

——那還了得？

所以，整場黃巾起義其實是個被辜負的悲劇；并不是天公將軍辜負了大漢，而是大漢辜負了天公將軍。大賢良師一開始大抵是懷著熱望的，他編撰經(jīng)文擬定制度禁絕兵器和暴力，全方位無死角的模仿自己想象中偉大恢弘的漢帝國，期盼著以這樣宗教式的虔誠感動天意感動皇帝，能夠掃除帝國身上纏綿多日的頑疾，光復(fù)以往太平清寧的偉大光景。

可惜，可惜，直到“歲在甲子，天下太平”的那一刻，恐怕天公將軍才終于意識到，他真心熱愛的那個大漢早就已經(jīng)在歲月消磨中悄然死去，而今殘留的不過是被世家豪強和門閥蛀空了的腐朽軀殼；漢家的光輝再不可復(fù)起，而他此生最大最深刻的熱望，終于也只是鏡花水月、幻夢一場了。

自己終究要親手毀滅自己此生最愛的東西，天下悲哀苦痛，大約莫過于此。

當然，盡管大賢良師的一生純粹是個被辜負的悲劇，但他的熱愛與心血終究不是沒有價值的——他的觀察非常敏銳也非常準確，那就是這個天下確實已經(jīng)被敗壞到難以救藥的地步了，要挽回的唯一辦法就是重建過往四百年的制度——恢復(fù)中央集權(quán)、恢復(fù)法令尊嚴，強力彈壓豪強門閥，以極大的力量扭轉(zhuǎn)士族壟斷仕途、把持朝綱的進程——換言之，恢復(fù)東漢以來，被士族外戚宦官所侵蝕殆盡的，真正的漢家制度。

太平道者，何為“太平”？“帝王以下及臣大小，案行真道，共卻邪偽”，才是太平，顯然這不僅僅是宗教追求，更是嚴肅的

自然，由于先行者天生的缺陷，大賢良師的探索還是相當盲目的。他在黃巾軍中的種種實驗，很大程度上只是機械復(fù)制漢朝全盛時的體制，而根本沒有深思制度下真正的意圖。但這也沒有關(guān)系，因為有一位我們都熟悉的偉大人物繼承了類似的觀點，并提出了大家耳熟能詳?shù)目谔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