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xì)端詳棍子的表面,在靠近中部的位置,寫著兩個篆字。根據(jù)端木毅最后的話,再加上余淵上一世半生不熟的中文水平,他大略看懂了,應(yīng)該是黒螭二字。沿著棍身往下?lián)崦诳拷锥说奈恢?,有一個好像樹杈鋸掉后的疤痕,余淵好奇的用手摸了上去,紋理清晰,一圈圈的年輪都清晰可見。不自覺的他手指發(fā)力,按了下去。只聽“噌”的一聲,從另一端探出一根一次多長的兩面帶刃的槍尖來。那槍尖寒光四射,鋒忙畢露,在夜明珠的映照下,映出光芒來,整個茅屋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余淵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zhàn)?!斑@槍是活的!”槍尖跳出來的那一剎那,他差點沒握住槍桿,手掌之間仿佛傳來了一聲歡呼,或者說是一聲沉重的心跳。余淵的心也隨之狂跳,這槍仿佛擁有生命的活物一樣。他連忙又按動那個疤痕,又是“噌”的一聲,槍尖縮回了棍身。室內(nèi)寒光方收。端的是個好東西。余淵知道撿到寶了,心里就差沒喊出來“好寶貝,好寶貝?。 ?/p>
隨著心中的驚喜一點點推卻,手握著這桿黒螭,一陣傷感油然而生。能夠駕馭如此神兵,該是怎樣的一位英雄,余淵忽然間覺得自己對端木毅的料及似乎太少了。對于這位以特殊方式傳授自己絕世武功的沒有名分的師父,余淵所了解的只是他英雄的一面,勇武的一面,對于他背負(fù)的責(zé)任,心中承受痛苦,一無所知。正像前世奶奶所說的,這個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是兩面的,莫看賊吃肉,也有挨打時。在英雄光環(huán)的背后,余淵能夠想見,端木毅正承受著與榮耀和輝煌同等重量的壓力和痛苦。他甚至懷疑,端木毅以身為餌,對于他本身來說,更是一種解脫。余淵一直認(rèn)為,有時候選擇活著比赴死更需要勇氣。某些偉大英雄的成就,未必就是他們的本意。
余淵曾經(jīng)看到過這樣的一個故事,某個書生坐船,恰好一本書掉落到了海里,書生奮不顧身躍入水中,與驚濤駭浪相搏,終于將書撈了上來。雖然書本上的墨跡大多已經(jīng)暈開,無法看清內(nèi)容,但書生的壯舉卻被眾人看在眼里,于是當(dāng)?shù)毓俑e孝廉,將其事跡推送到了朝堂之上,滿朝文武皆以為這是個將圣人之言看做比生命還要重要,惜文敬子的讀書人,隨后不但送了一塊皇帝欽賜書有“儒生典范”的牌匾,最后還混了個縣令當(dāng)當(dāng)。姑且不說這書生在任上的政績?nèi)绾?,單說若干年后,這書生行將就木之時,終于吐出了當(dāng)年的實情。那日船上頭等倉中,恰有一位貴婦,書生雖然家貧,但相貌卻端正。眉來眼去之間,便有了私情。那貴婦也是有婦之夫,與書生也是露水姻緣,事后,隨手給了書生一張百兩銀票。那書生無處存放,便夾入了手邊的一本書中。便是落水的那一本。之所以奮不顧身的跳入海中,為的不是書,而是書中的銀票。而更令人咂舌的還在后面。書生之所以被舉孝廉,也并不是他的行為震撼了官府。而是與書生私通的貴婦,就是當(dāng)?shù)乜h令的原配夫人。這枕邊風(fēng)端的比什么風(fēng)都要硬。
所以,任何事情的表象之下,都有可能藏著你不知道的秘密。余淵能夠理解端木毅的英雄作為,同樣也能夠感受到他的無奈和孤注一擲的決絕,但同時,余淵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一個英雄在成為英雄之前,他首先是個人,擁有人性。而后,成為了英雄后,才被賦予了神性。這便是英雄的無奈和悲哀吧。懷著這樣復(fù)雜的心情,余淵再次試了一下,兩顆松翠石輕輕觸碰在一起,發(fā)出啪的一聲響,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心頭不由一陣悵然,那個深藏在歲月中的英雄,那個橫槍立馬,叱咤風(fēng)云的豪杰,終究不在了。“塵歸塵,土歸土,歲月歸于歲月,愿英靈不散,雄魂常在……”余淵心中默默祈禱,此生、前世從沒有過的虔誠。隨后,他又很快的從傷感中跳了出來。開始盤算著如何離開這里了。
最近那頭大家伙來的次數(shù)明顯少了,即便每一次吞噬的都不太多,安全范圍內(nèi)的珊瑚膏也是越來越少。這個智商急速上升到巨槍烏賊,也開始來開來的時間段,給珊瑚膏一個生長的空間。好在珊瑚膏是從內(nèi)向外蔓延的,只要珊瑚果還在,珊瑚膏就不會干涸。隔一段時間就會流淌到安全地帶一些。雖然不能像最初時那樣管飽,但隔一段時間還是能夠吃到的。這種情況余淵也已經(jīng)注意到了,他知道早晚有一天,這家伙一點好處都撈不到的時候,就會不再來了。而且,最近他也發(fā)現(xiàn),這個空間里的空氣越來越渾濁,估計是氧氣要消耗殆盡了。因此,就算端木毅沒有離開,他沒有學(xué)全端木毅的槍法,他也決定要離開了。
珊瑚果要帶出一些,但這東西在空氣中時間長了會迅速的變質(zhì),無法久存。好在余淵在炎豐木的尸體上,尋到了一個不大的酒葫蘆。里面的酒水顯然已經(jīng)被喝光了,正好能夠存放幾十顆珊瑚果。除了酒葫蘆和黒螭槍,炎豐木身上的其他東西余淵都不打算帶出去,包括那塊白澤的皮。雖然糾結(jié)了很久,但最后他還是決定放棄。他只是個升斗小民,也會見錢眼開,但絕非是那種見利忘義,沒有人性的混蛋。炎豐木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傳話人,或者說是一個講故事的人,但在余淵心中,已經(jīng)將他和端木毅看作是同等存在的英雄,畢竟,在那個年代里,在一個失去了精神領(lǐng)袖的時代里,能夠帶領(lǐng)人類,鼓起勇氣,與牛頭人進(jìn)行最后的決戰(zhàn),炎豐木所作所為,絕不亞于端木毅的決然赴死,甚至說,這樣的活著,比英勇就義要承擔(dān)更多的責(zé)任,付出更多。因此,對于這樣一個英雄,余淵還是決定按照人類的傳統(tǒng),馬革裹尸,給英雄一個歸處。
余淵用黒螭將那個石榻修整成了一口石棺,用白澤的皮將炎豐木的尸體包裹上,輕輕放了進(jìn)去,并將兩塊松翠石作為陪葬也放了進(jìn)去。恭恭敬敬的對著石棺行了跪拜大禮,在余淵的心中,這口石棺中,埋葬的不僅僅是炎豐木的尸體,還有端木毅的精神。這一拜,即是對英雄的膜拜,更是對授業(yè)之恩的感激。拜罷,余淵心中無限感慨,“一段光輝歲月的痕跡就這樣消失了,只剩下一份記憶,不知道這個世界中,還有哪個角落里,依舊掩藏著曾經(jīng)的輝煌?!?/p>
墻上掛著的藏寶圖余淵還是摘了下來,放入了懷中。這東西其實意義并不大,上面刻畫的地形,都是滄海桑田之前的內(nèi)容,如今恐怕連一絲痕跡都尋找不到了。不過抱著僥幸的心理,余淵還是將其收了起來,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會,總比一無所有好得多。
至于那兩顆夜明珠,余淵選擇將茅屋內(nèi)的那一顆取走,因為那顆大的是在不方面拿走,而且一旦將其取下,他真的不知道這個空間會發(fā)生什么,從內(nèi)心深處,他也不希望此處變成汪洋,英雄死無葬身之地。
盤膝坐在空間的最外層,余淵將手臂伸入水幕,感受海水帶來的壓力和冰冷,為進(jìn)入水中作最后的熱身。手中還握著十幾枚剛摘下來的珊瑚果。他已經(jīng)摸清楚了巨槍烏賊的習(xí)性,按照規(guī)律這會兒這家伙也該來了。臨行之前,余淵又去研究了一番槍陣,機關(guān)不是很復(fù)雜,難的是這套機關(guān)能夠發(fā)射后自動收回,反復(fù)使用。而且從內(nèi)部出去,并不能觸發(fā)機關(guān)。什么原理他也沒研究明白,只是通過反復(fù)的測試得出來了這樣一個結(jié)論。作為一個殺手的傳人,但凡和生命能掛上鉤的事情,都特別謹(jǐn)慎,務(wù)求精準(zhǔn)。因此,對于槍陣,他已經(jīng)完全確認(rèn)了安全性。至于那個烏賊會不會搗亂,從外面觸發(fā)機關(guān),那就只能賭命了。
那些標(biāo)槍余淵此時已經(jīng)看不上眼了,和黒螭相比,那些都是垃圾。至于后面的冰蠶絲,余淵也不打算要了。因為每拆下一根絲線就意味著有一支標(biāo)槍失去了作用,不管有沒有可能,他不想讓這座炎豐木和端木毅最后的墳?zāi)故盏饺魏未驍_。況且,那些冰蠶絲即便給了他,他也沒想好能夠做些什么。
等了不多久,那只貪吃的巨槍烏賊果然沒有讓余淵失望,又來了。余淵并不著急,而是等對方扔出誘餌,引發(fā)槍陣,吞噬過珊瑚膏后方才行動。這幾年中,他和吳升也沒少在一起廝混,作為為數(shù)不多的知道罪島秘密的成員,吳升也將自己壓箱底的能耐傳給了余淵。在控獸方面,余淵也是頗有所得。只不過,沒有和大型生物溝通的經(jīng)驗而已。要知道,與其他生物溝通,最直接的辦法是聲音,和人類說話一樣,不同叫聲代表了不同的意思。但這種方式僅限于懂得某種生物的語言前提下。比如吳升便掌握上百種飛禽走獸的叫聲。但對于海中的生物,人類模仿其聲音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于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御獸一門琢磨出了一種依靠精神力溝通的法門。
這種辦法如果按照當(dāng)代人的思維來解釋,便是發(fā)出腦電波,與需要溝通的生物達(dá)到共鳴,進(jìn)而同頻進(jìn)行無語言交流。而在這個世界中,御獸者給這種功法起了一個更為浪漫而神秘的名字——控靈,他們認(rèn)為是控制了對方的靈魂。在御獸者的眼中,掌握獸語多少是他們能力和級別的劃分,但無論你掌握了多少種獸語,都只能處在黃金段位的頂端,即便是再積累,依舊是頂端上的頂端,無法脫出黃金段位。而控靈則不同,那是一種質(zhì)的變化,懂得控靈的御獸者,都是這個行當(dāng)中的王者。恰好吳升就是為數(shù)不多的少數(shù)之一。更巧的是,靈魂穿越的余淵,在這方面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輕易便邁入了這個行業(yè)的巔峰。其容易程度,讓吳升都覺得嫉妒。
雖然進(jìn)入這個領(lǐng)域不久,但余淵對這中精神上的交流見解還是比較深刻的。他知道,一旦施術(shù)對象的腦容量,或者思維運行速度高于施術(shù)者,最終必然會出現(xiàn)反控的現(xiàn)象,也就是控靈者最怕的反噬。所以,一般情況下這種控靈都局限在高等生物針對低等生物之間,雖然這種方式的基本理論適用于人與人之間的精神交流,但卻從來沒有人敢試。最多也就是潛層次的觸碰一下,類似于后世的催眠。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施術(shù)對象體型與施術(shù)者相差巨大,因為即便對方的腦容量從比例上講很小,但這個很小是相對的,比起人類的大腦,單從體量上完全不成比例。想要控制如此龐大的,分散的意識形態(tài),很容易讓施術(shù)者迷失自己。當(dāng)然,對方如果具備一定的智慧,能夠輕易達(dá)成溝通,這個危險性就很低了。
比如,余淵眼前的這只巨槍烏賊,很明顯,這些天珊瑚膏的吞噬讓它的智商有了突飛猛進(jìn)的提升,至于提高到了哪個水平,目前還不得而知。不過,這家伙這次在吃罷了珊瑚膏后,仿佛也感知到了余淵的想法,很配合的并沒有立即離去。反倒是饒有興趣的停在安全區(qū)域,從對方的眼神中余淵發(fā)現(xiàn),它并沒有和之前一樣盯著自己手中的珊瑚果,而是在看自己。“這家伙的智商又提升了不少,懂得發(fā)現(xiàn)不同,拋開本能行為,自主思考了?!庇鄿Y心中迅速做出了判定。很明顯,巨槍烏賊停下的原因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珊瑚空間中的不同,余淵并沒有在茅屋中,而是出現(xiàn)在了水幕前。潛意識告訴它,這個生物想要做點什么與眾不同的事兒。于是它看熱鬧的,停在水中,就這么安靜的等著。
不過這樣也好,對方智商再提高,因為生命壁壘所限,也不肯能超越人類,高智商正好便于溝通。想到這里,余淵開始閉上眼睛,按照吳升教授的方法,放出自己的意識。很快,他便和對方的精神力接觸上了。他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頭巨槍烏賊的智商出奇的高,大約已經(jīng)達(dá)到了十二三歲孩子的水平。二者的溝通也很順暢。出乎意料,這個樣大的一個面目猙獰的龐然大物,思想竟然如此的單純。面對余淵珊瑚果的誘惑,一人一獸一拍即合,大家伙居然答應(yīng)將余淵送到附近安全的島嶼上,然后余淵再支付報酬。這種協(xié)議,在人世間幾乎無法達(dá)成。余淵甚至齷齪的懷疑,這個大家伙是不是想將自己騙出去,連人帶果子一起吃掉。
不過感受到對方靈魂深處那種輕微的對于痛覺的記憶,余淵不由放心了不少,即便是人類,也無法將自己內(nèi)心的情緒完全壓制,尤其是在精神赤裸相見的時候。這個大家伙看來對于自己當(dāng)初的那一擊,仍舊心有余悸啊??辞辶诉@一點余淵覺得自己的生命還是有保障的,至少對方不是個沒有理智的野獸,至少對方對自己還有忌憚。恩威并重,余淵覺得自己賭贏的把握應(yīng)該超過七成,滿可以一試。于是他試探著,從一條手臂開始,一點點進(jìn)入海底世界。和來時一樣,海底的壓力和海水的冰冷依舊讓他無法適應(yīng)。好在這一次體內(nèi)儲存的氧氣足夠。他加快速度很快游到了巨槍烏賊面前。
那烏賊也默契的伸出一只腕足,卷起余淵,離弦之箭一般,沖向海面之上。從觸手傳來的力度感受,余淵覺得這家伙智商比自己剛才的評估還要高出那么一丟丟。纏繞的力度比起來時,輕柔了許多,很明顯對方是有意控制力度的,害怕將余淵傷到。就在余淵一口氣堪堪將近的時候,他們終于露出了水面。余淵不由慶幸,幸好沒有靠自己游到海面,否則這樣深的距離,就算是一口氣用盡,也難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