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跟泉水說什么呢?!崩夏嶙叩剿砗?,竹杖往青石上一拄,杖頭的銅環(huán)“當(dāng)啷”響了聲,“你娘昨日托人捎了信,說肋骨長好了些,能自己端藥碗了。”
阿禾猛地回頭,耳尖紅了:“真的?”
“還能騙你不成?!崩夏釓澭菔莸氖痔嫠杨~前的濕發(fā)別到耳后,指尖觸到她發(fā)燙的耳垂,“只是讓你別惦記,好好養(yǎng)著眼?!?/p>
阿禾低下頭,手指又往泉水里探了探。這次“看”到的畫面更近了:母親正坐在炕沿上,用那方帕子擦藥碗,帕角磨破的地方,被她用同色的線補了個小小的十字,針腳歪歪扭扭,跟阿禾小時候繡的帕子一個模樣。
“我娘總愛瞎操心?!卑⒑锑洁熘?,嘴角卻翹了起來,“她自己還綁著繃帶呢,哪有力氣端藥碗?!?/p>
老尼笑了,咳嗽了兩聲:“跟你娘一個性子,嘴硬心軟?!彼D了頓,竹杖往泉眼的方向點了點,“這水,你摸出些門道了?”
阿禾的指尖在水面輕輕一點,畫面忽然換了:西村的稻田里,農(nóng)戶們正披著蓑衣撒石灰,白色的粉末落在綠油油的稻葉上,把那些剛冒頭的青蟲裹得結(jié)結(jié)實實?!扒叭铡础姷救~卷了邊,就知道是生了蟲,刻了竹牌讓李大叔帶過去?!彼銎鹉槪劬α辆ЬУ?,“李大叔說,多虧了這提醒,不然半畝地的稻子都得被蟲啃光?!?/p>
“嗯,是個有心的?!崩夏狳c點頭,目光落在泉眼中央那叢水蓮上。雨打得蓮葉東倒西歪,可花苞卻挺得筆直,粉白的花瓣剛展開個尖,像被泉水托著的星星,“這無垢泉,三百年前是位游方僧引的,說能映人心、鑒禍福。只是看的人多了,心就雜了,泉眼也就渾了?!彼D了頓,竹杖輕輕撥了撥水面,“你不一樣,心里干凈,所以能‘看’得真。”
阿禾似懂非懂,只覺得掌心的泉水又暖了些,順著血管往心里鉆。她想起七歲那年,也是這樣的雨天,母親背著發(fā)高燒的她往郎中家跑,泥路滑得很,母親摔了好幾跤,卻把她護得嚴嚴實實,懷里的帕子一直捂著她的額頭,金線繡的蓮花蹭著她的臉,癢癢的,暖暖的。
“婆婆,”阿禾忽然問,“您說,我這眼,還能好嗎?”
老尼沉默了片刻,竹杖在青石上輕輕敲著:“心明了,眼自然會亮?!彼U房的方向挪了兩步,又回頭,“今日別摸太久,郎中說你身子還虛,雨水里寒氣重。”
阿禾“哎”了一聲,卻沒動。直到老尼的竹杖聲消失在回廊盡頭,她才又把注意力放回泉水里。畫面轉(zhuǎn)到了張嬸家的雞窩——黃鼠狼又來偷蛋了,這次張嬸早有準備,在雞窩旁支了個捕獸夾,此刻正躲在柴房里偷笑,手里攥著根搟面杖,腳邊還放著只掉了底的布鞋,正是那日追黃鼠狼時跑丟的那只。
“笨黃鼠狼,這次準被夾住?!卑⒑炭吹弥睒罚种冈谒鎰澚藗€圈,想看得再清楚些。可就在這時,畫面忽然晃了晃,像被風(fēng)吹皺的紙,接著就碎了——泉眼里涌上來串氣泡,帶著股淡淡的腥氣,把那些鮮活的畫面攪成了模糊的影子。
“怎么了?”阿禾慌了,手指在水里亂攪,“娘呢?張嬸呢?”
水面劇烈地波動起來,映出的不再是鮮活的人影,而是片灰蒙蒙的霧,霧里有艘翻了的漁船,桅桿斷成了兩截,在浪里打著旋兒。阿禾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的暖意瞬間涼了下去,像摸到了塊冰。
“這是……”她咬著唇,眼睛死死盯著那艘漁船,霧里隱約能看見件熟悉的藍布衫,正隨著波浪起伏。
“阿禾!”老尼的聲音忽然炸響,竹杖“篤篤”地敲著青石,“快收回手!那是兇兆!”
阿禾卻像被釘住了似的,指尖黏在水面上。她“看”清了:漁船的船艙里,有個小小的木匣子,匣子里裝著的,是母親前幾日托人送來的草藥,還有張字條,上面是母親歪歪扭扭的字:“阿禾,娘明日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