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冊會受潮,會字跡不清。但你自家田地的位置,你總該記得清楚吧?”
田大有愣了一下,隨即重重點頭:“記得!化成灰都記得!”
“好?!蹦角錆≌酒鹕恚叩剿媲?,“你告訴我,你家的地,東面是什么,西面是什么,南面和北面,又挨著什么?”
田大有不假思索,大聲回道:“東至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西至李家二郎的瓜田,南面是河堤,北面是三尺寬的土路!”
“說得好!”慕卿潯又指向另一人,“你呢?”
“我家地在田大哥家西邊,東是他們家,西是趙四家的祖墳!”
“你家的!”
“我家……”
幾十個農(nóng)戶,爭先恐后地,用最樸素也最精確的語言,描述著他們賴以為生的土地。那些樹,那些墳,那些溝渠和田埂,就是他們刻在骨子里的界碑。
孫志清的臉色,從青轉(zhuǎn)白,又從白轉(zhuǎn)青。他想阻止,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從開口。
慕卿潯回到案后,聲音傳遍整個正堂,也傳到了門外越聚越多的人群耳中。
“圖冊會壞,但地不會跑。官府的朱筆會褪色,但種地人心里那桿秤,永遠分明!”
她一拍桌案。
“福伯!”
“老奴在!”
“取府庫里所有的量地尺,再點五十名家將。隨同田老丈他們,即刻前往渭水河畔,一寸一寸地量!將他們口述的地界,一一核實,畫在圖上!我在這里,等你們的結(jié)果!”
“是!”福伯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昂揚。
“不可!”孫志清終于失態(tài),厲聲喝止,“慕卿潯!你沒有這個權(quán)力!丈量土地,是戶部和地方官府的職權(quán)!你這是公然違制!”
慕卿潯不理他,只是對那些已經(jīng)激動得熱淚盈眶的農(nóng)戶說:“去吧。有護國府的家將跟著,我看誰敢攔你們。”
“夫人……”田大有“噗通”一聲再次跪下,這一次,是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夫人青天!”
“夫人青天!”
幾十個農(nóng)戶,連同門外不知何時開始騷動的人群,匯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直沖云霄。
孫志清被這聲浪震得后退了一步。他看著慕卿潯,這個女人,根本不按牌理出牌。她繞過了所有的律法和程序,用了一種最原始,卻也最無法辯駁的方式。
誰敢說,百姓記憶里的土地,不是證據(jù)?誰敢在萬眾矚目之下,去阻攔一群手無寸鐵的農(nóng)民,丈量他們“記憶中”的土地?
那不是違制,那是與民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