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俠緩緩地、緩緩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那一直緊繃著的、屬于市委書記的威嚴氣勢,似乎在這一刻,悄然松懈了一絲。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混合著疲憊、了然、甚至還有一絲……羨慕的情緒。
他微微側(cè)過頭,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是明州灰蒙蒙的天空,和他剛來時,似乎并沒有什么不同。
“我年輕的時候,和你有點像?!?/p>
鄒俠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飄忽,帶著一種陷入遙遠回憶的滄桑感。
“或者說,比你還……‘干凈’些。”
“我父親是老革命,倔脾氣,認死理。他把我送到明州,送到最偏遠的縣里,從公社干事干起?!?/p>
“臨行前,他只跟我說了一句話:‘小子,去了下面,別學(xué)那些歪的邪的,給老百姓干點實在事,對得起良心就行。官帽子,別強求,那不是咱們家人該惦記的東西?!?/p>
鄒俠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淡淡的、帶著懷念和苦澀的笑意。
“那時候,我是真沒什么野心。就想著把手頭的工作干好,對得起工資,對得起我爸的叮囑?!?/p>
“可奇怪的是……”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自嘲:
“別人擠破頭、用盡手段、甚至昧著良心都得不到的東西,我卻總能……輕而易舉地拿到?!?/p>
“因為我干活拼命,不貪不占,還能干出點成績?因為我這家庭背景,讓人放心?還是因為……運氣好?”
鄒俠搖了搖頭,仿佛自己也說不清。
“公社副書記、書記、副縣長、縣長、縣委書記……一路就這么上來了?!?/p>
“好像沒費什么勁,沒求過什么人,也沒……特別想要過什么?!?/p>
“別人都說我鄒俠運氣好,背景硬,走得順?!?/p>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
“可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鄒俠的目光從窗外收回,重新落在鄭儀身上,那眼神里充滿了無盡的感慨和一種……近乎悲涼的清醒。
“我才發(fā)現(xiàn),沒有野心,是絕不可能再進一步的?!?/p>
“到了這個層級,每向上一步,都需要攫取巨大的資源,需要打破固有的格局,需要……踩下很多人?!?/p>
“那需要一種近乎貪婪的、燃燒一切的……野心和魄力?!?/p>
他微微停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而這種東西,在我最該有它、最能培養(yǎng)它的時候,卻被我那位老革命的父親,用他最樸素的價值觀,給生生……掐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