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一直都在自己騙自己!我用丹藥和法術維持的青春,隔絕了凡塵的時間流逝,也麻痹了他對真實世界的感知!看到這戰(zhàn)亂的景象時,他就該明白的!巨大的悔恨和遲來的領悟,如同億萬根鋼針,瞬間將王玄安的魂魄刺得千瘡百孔!原來…原來當年在廢墟前驚鴻一瞥看到的那個佝僂賣饅頭的老人,就是她!那一眼,他只覺得是個無關緊要的螻蟻,心中甚至沒有半分漣漪!而她,卻早已認出了他!她以為是他不愿相認,以為是自己容顏老去、配不上他這位“大國師”了!她守著那個破碎的夢,守著那點早已褪色的信物,在這戰(zhàn)火紛飛、滿目瘡痍的故地,像一棵被遺忘的枯草,等了一生!孤苦伶仃,至死未嫁!
“街坊們…都勸她走…說那王秀才怕是早死在路上了…”
旁邊有知情的老人抹著眼淚嘆息,“可陳姑娘…不,陳老婆子…倔啊…她說…她答應了要等…就一定要等…哪怕等到死…”
王玄安的魂魄發(fā)出無聲的、凄厲的尖嘯!他想撲過去,想抱住那具枯槁的身體,想嘶吼出自己的悔恨!可他的魂魄,只能徒勞地穿透空氣,什么也觸碰不到!
就在這時,負責押解的軍官得到命令(或許是皇帝最后的泄憤,或許是逍遙子的示意),竟指揮士兵將王玄安尚未完全冰冷的尸體,從污穢的囚車里拖出來,用一根粗大的麻繩,吊在了城門口那根曾經(jīng)懸掛過無數(shù)叛逆首級的粗木樁上!尸體在寒風中微微晃蕩,像一塊破敗的抹布。
這景象,徹底摧毀了陳汐玥心中最后一點支撐!
“不——!放開他!放開我的秀才——?。?!”
她爆發(fā)出生命最后的力量,如同撲火的飛蛾,尖叫著,不顧一切地沖向那懸掛的尸體!花白的頭發(fā)在風中凌亂飛舞,枯瘦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她撞開試圖阻攔的士兵,撲到王玄安的尸體腳下,伸出顫抖的、布滿老繭的雙手,死死抱住了他冰冷骯臟、沾滿穢物的腿!
“玄安…玄安…我的秀才…”
她仰起頭,淚流滿面,渾濁的眼睛里卻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仿佛穿透了眼前這具破敗的軀殼,看到了當年那個在巷口對她嘶吼著誓言的落魄青年。她不顧周圍士兵的呵斥和拉扯,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抱著,用嘶啞破碎的聲音一遍遍哭喊: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啊…我知道…我知道你苦…我知道你難…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你是騙子了…”
她的聲音如同泣血,字字錐心,“我一個…一個大家閨秀…從小聽著賬本…看著爹爹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怎么會…怎么會聽不出你那些…那些漏洞百出的故事啊…”
“可我就是信你!我就是信那個說要考功名回來娶我的王秀才!信那個…那個在月光下眼睛里有火的王玄安!”
她的話語,如同最鋒利的審判之刃,將王玄安魂魄中最后一點虛假的榮光和自欺欺人徹底斬碎!原來她什么都知道!她不是被他拙劣的謊言蒙蔽,她是甘愿沉溺在自己編織的夢里,用一生去賭一個騙子虛無縹緲的回頭!
“戰(zhàn)亂…爹爹…要帶我走…去南方…”
陳汐玥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氣息如同游絲,卻依舊死死抱著冰冷的尸體,“我不走…我說…我答應了要等…我得守著我們的家…等我的秀才…回來…”
“轟——!”
被激怒的守城軍官狠狠一棍砸在她的背上!
“噗!”
一口暗紅的鮮血從她口中噴出,濺在王玄安冰冷的囚服上,像一朵凄艷絕望的花。
“老太婆找死!滾開!”
“打死她!跟妖道一伙的!”
亂棍如同雨點般落下!砸在她枯瘦的背上、頭上…陳汐玥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鮮血迅速染紅了她的破衣爛衫??伤е跣搽p腿的手臂,卻如同鐵箍般,沒有絲毫松動!那雙渾濁的眼睛,始終死死望著上方那張布滿污穢、卻依稀殘留著愛人年輕模樣的臉,直到最后一點光芒徹底熄滅…
“汐玥——?。?!”
王玄安的魂魄發(fā)出無聲的、撕裂靈魂的咆哮!他瘋狂地撲向那些施暴的士兵,想要推開那些棍棒,想要護住那具瞬間失去生機的枯槁身體!可他的魂體,一次次徒勞地穿過那些獰笑的面孔和揮舞的棍棒,如同穿過冰冷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