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逍遙子的聲音清越,不帶一絲煙火氣,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您所服之‘仙丹’,非但無益長生,反而劇毒入髓,戕害龍體!此乃邪道妖術,蠱惑君心,其罪當誅!”他目光如電,直刺御座旁臉色煞白的王玄安。
王玄安又驚又怒,一股邪火直沖頂門!幾十年積累的法力瘋狂涌動,大殿內瞬間陰風怒號,黑霧彌漫!他雙手結印,凝聚出一道慘綠邪異的鬼火,咆哮著撲向逍遙子:“黃口小兒!安敢污蔑本國師!”
逍遙子神色不變,甚至未拔劍。只是并指如劍,凌空輕輕一點。
“破。”
一道純粹到極致、仿佛能凈化世間一切污穢的凜冽白光,自他指尖迸發(fā)!那看似兇戾的鬼火,如同冰雪遇驕陽,瞬間消融瓦解!白光去勢不減,精準無比地穿透王玄安周身護體的黑氣,如同無形的利刃,瞬間挑斷了他四肢所有隱秘的經(jīng)絡!更有一股至陽至剛的力量,蠻橫地沖入他丹田氣海,將他辛苦凝聚數(shù)十年的道基——那顆渾濁不堪、充滿邪氣的“偽金丹”,轟然擊碎!
“呃啊——?。?!”
王玄安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劇痛瞬間席卷全身!他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渾身抽搐,七竅中溢出黑血!曾經(jīng)睥睨天下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虛弱和冰冷!
皇帝又驚又怒,拍案而起:“妖道!果然是妖道!給朕拿下!凌遲處死!誅九族!”
王玄安的妻妾兒女,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嚇傻了。長公主驚愕地看著地上那個瞬間蒼老、形容枯槁如厲鬼的丈夫,眼中沒有半分情意,只有深深的恐懼和厭惡。當逍遙子那清俊絕倫、宛如謫仙的身影走近時,她竟拉著孩子,毫不猶豫地跪倒在他面前,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仙師…仙師救命!我等皆是被這妖道蒙蔽!求仙師垂憐!”
王玄安癱在冰冷的地上,看著曾經(jīng)同床共枕、為他誕育子嗣的妻子,像躲避瘟疫般帶著孩子跪向那個毀了他一切的人,一股比肉體痛苦強烈千百倍的怨毒和悲涼,如同毒火般焚盡了他的五臟六腑!他目眥欲裂,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卻連一句完整的咒罵都吐不出來!
皇帝的命令很快執(zhí)行。王玄安被廢去所有修為,挑斷手腳筋,像一頭待宰的豬玀般被塞進一個污穢不堪的囚車。曾經(jīng)象征無上榮耀的狀元紅袍被扒下,換上了骯臟的囚服。一場名為“誅妖”的全國大游行開始了。
囚車吱呀作響,在官兵的押解下,碾過曾經(jīng)繁華的街道。爛菜葉、臭雞蛋、石塊…如同雨點般砸向囚籠中的“前大國師”。百姓的唾罵、詛咒聲震耳欲聾。王玄安蜷縮在污穢中,頭發(fā)被黏膩的蛋液和爛菜糊住,臉上青紫腫脹,渾濁的眼睛透過臟污的亂發(fā),麻木地看著外面一張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昔日的敬畏,早已化為刻骨的仇恨。他像一頭被拔光了利齒、等待剝皮的困獸。
當囚車吱吱呀呀,終于碾過已淪為廢墟的上京,停在那片陳家糧鋪的斷壁殘垣前時,王玄安的生命之火,已然如同風中殘燭,即將熄滅。長期的折磨和道基被毀的反噬,徹底摧毀了他的生機。他感到一陣奇異的輕飄,仿佛靈魂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從殘破的軀殼中緩緩抽離…
就在這瀕死彌留的混沌之際,一個蒼老、嘶啞、帶著哭腔的女聲,如同利箭般穿透了周圍的喧囂,狠狠刺入他即將渙散的意識:
“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會是他的!我的秀才…不是妖道…”
王玄安那即將離體的魂魄猛地一顫!這聲音…如此遙遠,卻又帶著一絲刻入骨髓的熟悉!
他竭力凝聚起最后一點殘存的意識,循聲“看”去。
人群外圍,一個衣衫襤褸、頭發(fā)花白如枯草的老婦人,正跌跌撞撞地試圖擠進人群。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破舊的布包,里面似乎露出幾個冷硬的饅頭。她布滿皺紋、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涕淚橫流,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囚車方向,嘴里反復念叨著:“不會的…不會是他…”
當她的目光,終于穿過攢動的人頭和飛舞的穢物,看清囚車中那個蜷縮在污穢里、奄奄一息、面目全非卻依稀殘留著年輕時輪廓的男人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她干癟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渾濁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洶涌而出,沖刷著臉上縱橫交錯的溝壑。她像被瞬間抽走了所有力氣,猛地癱坐在地,枯瘦的手指死死摳進冰冷的泥土里,發(fā)出了一聲撕心裂肺、足以令天地動容的悲鳴:
“玄安——?。?!”
那聲音,飽含著穿越了數(shù)十年漫長光陰的等待、絕望、和至死方休的深情!她顫抖著,從懷中貼身的內袋里,掏出一個用層層破布包裹的物件。布包打開——里面赫然是一個早已褪盡顏色、邊緣磨損得幾乎看不出原貌的鵝黃色香囊!上面,用幾乎脫線的絲線,勉強辨認出一個模糊的“王”字!還有那半枚,被摩挲得無比溫潤光潔的玉蠶!
原來是她!陳汐玥!
原來我一直都在自己騙自己!我用丹藥和法術維持的青春,隔絕了凡塵的時間流逝,也麻痹了他對真實世界的感知!看到這戰(zhàn)亂的景象時,他就該明白的!巨大的悔恨和遲來的領悟,如同億萬根鋼針,瞬間將王玄安的魂魄刺得千瘡百孔!原來…原來當年在廢墟前驚鴻一瞥看到的那個佝僂賣饅頭的老人,就是她!那一眼,他只覺得是個無關緊要的螻蟻,心中甚至沒有半分漣漪!而她,卻早已認出了他!她以為是他不愿相認,以為是自己容顏老去、配不上他這位“大國師”了!她守著那個破碎的夢,守著那點早已褪色的信物,在這戰(zhàn)火紛飛、滿目瘡痍的故地,像一棵被遺忘的枯草,等了一生!孤苦伶仃,至死未嫁!